第九百六十九章 風雪舊曾諳
(抱歉抱歉,更新晚了。)
雪似白衣衣似雪,渾疑雪人是一物。
秦不疑總覺得此人有點眼熟,只是她仔細檢索一番心湖記憶,偏偏沒有誰對得上號。
崔東山與那秦不疑擠出個大大的燦爛笑容,然后壓低嗓音,懇請宋老前輩挪步,隨他稍遠觀戰,免得兩位止境武夫的這場山巔問拳,施展不開手腳。然后帶著汪幔夢他們遠離城門口,崔東山打算挑選一處高門大宅的屋頂作為觀戰場地,只是今天這場風雪夜中,雪大風饕,六出紛飛,視線受阻,錢猴兒幾個境界太低,是注定看不清雙方出拳了,先前先生與韓萬斬的那番對話,崔東山動了點手腳,汪幔夢都未能聽得真切,等到將來知道了今夜問拳雙方的身份,悔死他們。
問拳雙方,在大街上遙遙對峙,都并不著急出手。
韓-光虎站在原地,只是提了提靴子,再次落腳之時,整條積雪厚達一尺有余的大街,就像被滾燙熱水一沖而過,霧氣升騰,等到老武夫放緩呼吸站定,如鋪設出一條地龍,道路干燥異常,落雪不等灑落地面就自行消融,最終只有陳平安腳邊四周,依舊留有積雪。
宋雨燒跟著崔東山撤出街道,于拐角處回看一眼那種異象,老人笑了笑,誰說我輩武夫不神仙。
崔東山很清楚,先生為何要領拳,當然跟那位韓萬斬做事情不地道有關系,但是除此之外,又有一份私心。
想讓宋前輩放心。
如何放心?
很簡單,老人只需親眼看過了昔年背劍少年的如今拳法,就可以真正放心。
宋雨燒猶豫了一下,聚音成線,與身邊白衣少年問道:“崔宗主,你家先生能不能贏?”
先前吃火鍋,聽陳平安說過幾個學生弟子,崔東山如今已經是青萍劍宗的首任宗主了。
老人與陳平安單獨相處,從來言語無忌,直呼其名算什么,但是在崔東山這邊,宋雨燒卻是更換了稱呼。
一個晚輩,學業有成,能寫幾副春聯,能說幾句圣賢道理,或是金榜題名,光耀門楣,老人肯定會欣慰,卻未必能夠徹底放心,宦海沉浮,仕途云波詭譎,公門修行勾心斗角……同樣的道理,行走江湖,人心險惡,尤其拳高者與善惡無關,而且不得不承認,越是恪守江湖道義的年輕人,越是容易吃虧。宋雨燒是老江湖不假,卻不迂腐死板,所以看待陳平安腳下的江湖路,老人就更加為難,既希望陳平安大道直行,登高順遂,又希望這個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輕人,不至于因為信奉道義、循規蹈矩而受傷……
大概這種矛盾心理,有了晚輩的長輩才會有。
“宋前輩喊我東山即可?!?/p>
崔東山再皮實,敢在韓萬斬那邊胡說八道,都不是暗戳戳惡心人,而是明晃晃挑釁對方,卻也不敢在宋雨燒這邊嬉皮笑臉。
“先生不會輸的。哪怕是跟曹慈問拳,表面上看,確實是連輸了四場,可我家先生有自己的想法,無非是輸拳在外,贏拳在己,只是這種心境,不足為外人道也,曹慈明白就可以了,當然宋老前輩也肯定是心里有數了?!?/p>
宋雨燒說道:“我是擔心這場突如其來的切磋,你家先生既要堂而皇之贏拳,還需掌握好分寸和火候,難上加難,太吃虧?!?/p>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宋雨燒的武學境界是不高,但是這輩子走慣了江湖,與三教九流打交道,熟諳人情世故,故而此中三昧,了然于胸。
崔東山低頭搓手笑道:“沒事,宋老前輩你還不知道吧,先前在咱們仙都山謫仙峰,先生曾經為桐葉洲黃衣蕓教拳一場,打著打著,她就打破了十境氣盛一層的瓶頸,只因為先生出拳極有分寸,非但沒有傷了和氣,如今蒲山云草堂反而是與青萍劍宗正式締結盟約的山上盟友了,再過個一百兩年,兩家譜牒子弟,相互往來頻繁,大概就算是那‘世交’之誼了嘛?!?/p>
當年梳水國,宋雨燒金盆洗手,選擇退出江湖,那位在松溪國名聲鵲起的青竹劍仙蘇瑯,不依不饒,壞了江湖規矩,執意要與宋雨燒比試,剛剛躋身金身境,就急不可耐地登門拜訪劍水山莊,打算踩著梳水國劍圣的肩膀,坐實自己寶瓶洲中部數國劍術第一人的江湖頭把交椅。結果被一位貨真價實的年輕“劍仙”,逼退蘇瑯,將其一招打回小鎮內。之后陳平安為了取回那把竹黃劍鞘,在文廟議事途中,找到了馬癯仙,更是大打出手,不惜與女子武神裴杯一脈和中土大端王朝交惡,可惜陳平安這小子先后兩次出手,老人都不曾親眼見過。
老人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當年在家鄉那邊與背劍少年初次相逢,早就肯定陳平安未來的武學之路,走得不會慢,更不會差。
但是宋雨燒如何都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如此之早,這般……先聲奪人。
街上,陳平安環顧四周,一座空城,看客寥寥。
昔年在劍氣長城,每逢二掌柜與人問拳,還是很熱鬧的。
韓-光虎提醒道:“老夫還是那么個意思,動手別藏私,否則這場問拳,陳宗師就是打人又打臉了?!?/p>
陳平安微笑道:“早點打完這一架,晚輩就請前輩喝酒?!?/p>
韓-光虎啞然失笑,年輕人倒是會說客氣話。
秦不疑一行人,紛紛御風去往城頭,簡明從腋下抽出那把大泉王朝的鎮國法刀“名泉”,撥去身邊城墻上邊的積雪,咧咧嘴,“無冤無仇的,又不算狹路相逢,才剛見面,這就打起來啦?”
難道所有上了境界的純粹武夫,都是喜歡見面就干架的武癡嗎?
簡明難免擔憂幾分,韓老兒不會有事吧,江湖上都說拳怕少壯,亂拳打死老師傅,何況韓老兒如今跌了境,落了病根,每天都咳嗽,隨身攜帶那幾瓶來自山上的靈丹妙藥,始終治標不治本,要不是曾先生提醒簡明不可任性妄為,簡明都想要去清境山青虎宮偷幾顆“羽化丸”了。反觀那位年輕隱官,青壯歲數,崛起極快,又是見過大場面的,如今可是正值如日中天的光景、氣象,境界,體魄,氣勢,都在巔峰。韓老兒真會挑對手,怎么打?
松脂說道:“不用擔心,雙方殺氣不重,會點到即止。遇見了,機會難得,武學宗師的切磋,不比仙師斗法,后者很難查漏補缺,武夫問拳,只要不下狠手,不一門心思奔著分生死去,即便受傷,長遠來看,裨益不小?!?/p>
一洲版圖,才幾個止境宗師?像那武運稀薄的皚皚洲,就只有雷公廟的沛阿香一人是武道十境,沛阿香想要切磋拳法,就要跨洲遠游,北俱蘆洲是肯定不會去的,有王赴愬這個嘴巴極臭的老匹夫,偏偏流霞洲的武學第一人,又是女子,再加上沛阿香本人不太遠游,喜歡清靜,故而躋身止境后,出拳次數寥寥,導致沛阿香至今未能躋身歸真一層。
曾先生笑道:“這是因為兩人都無殺心,至于他們身上那股殺氣,是各自拳罡過于濃郁使然,在門外漢眼中,就成了殺意?!?/p>
皆無殺心,這一點毋庸置疑,不管是金甲洲的韓萬斬,還是避暑行宮的年輕隱官,廣義而言,都能算是并肩而立的戰友。說不定雙方內心深處,多少會有點惺惺相惜,只是韓老兒臉皮薄,說不出口罷了。畢竟若非蠻荒妖族大軍,在劍氣長城被阻滯多年,尤其是比起最早推衍結果的那個預期,蠻荒妖族被攔在劍氣長城之外的時間,要多出至少兩到三年,這就等于讓中土文廟和金甲洲山下山下多出了兩三年的準備,否則金甲洲傷亡只會更加慘重,動輒多死幾千萬人。
不過兩位止境問拳,到底不是兒戲,只要有一方想著分出個明明白白的勝負,就什么意外都有可能發生。
況且韓老兒那幾手壓箱底的拳法,的確分量不輕。
秦不疑耐心解釋道:“簡明,武夫練拳,淬煉體魄,之所以要不斷與人問拳,就在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人身小天地,筋骨如山川龍脈,血氣似大瀆江河,一場好的問拳,如同搬山徙水,破而后立,開辟坦途,能夠讓一口純粹真氣流轉更快。浩然歷史上,據說曾有幾位武學造詣極其深厚的大宗師,除了自身拳法之外,為人教拳喂拳,更是絕頂,不但能夠為晚輩搬山倒海,甚至可以幫人養傷,當然只是傳聞?!?/p>
曾先生說道:“秦道友所謂的這種高人,我倒是有幸見過兩位?!?/p>
簡明好奇問道:“哪兩位?”
曾先生緩緩道:“中土張條霞。寶瓶洲崔誠?!?/p>
簡明說道:“我當然聽說過張條霞,裴杯之前的天下武學第一人,哪個不知誰人不曉,只是這崔誠,又是何方神圣?竟然還是寶瓶洲本土武夫,為何沒什么名氣?”
曾先生說道:“山下武夫,不是山上修士,壽命有限,斷頭路本就不是修道之人刻意貶低武夫的措辭,故而往往百年光yīn一過,人與事跡,就是些可以稱之為掌故的老黃歷了,再加上此人一直以讀書人自居,后來還有過一場家族變故,家族祠堂譜牒都被除名了,如今你們寶瓶洲的年輕人不曾聽說這個名字,并不奇怪?!?/p>
秦不疑恍然道:“張師兄當年曾經偶遇一位游歷中土神洲的外鄉儒衫文士,當時老人顯得失魂落魄,只是自稱姓崔,不愿吐露真名,而且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好像有點走火入魔的跡象了,一場萍水相逢,因為相見投緣,師兄便也不愿探究對方身份,只是專程為此人護送了一段山水路程,每當此人清醒時,便談吐不俗,學問醇厚,其中一語,讓張師兄至今記憶猶新,此人曾說大丈夫為人處世,言語要真,待人要誠,立身要正,治學要嚴謹,出拳要有理?!?/p>
曾先生笑著點頭道:“崔誠畢生所求,其實說來也簡單,不過是行之有道?!?/p>
秦不疑看了眼一身青sè棉衣的男人,難不成此人境遇坎坷,也是你們賒刀人的手筆?
洗冤人三脈,在浩然八洲都有不同程度的布局,唯獨在寶瓶洲,好像由于西山劍隱一脈碰過壁,吃過一次大苦頭,很快就全部退出去了,秦不疑的那位師兄,據說之所以能夠帶著幾位嫡傳弟子一同活著離開寶瓶洲,還是某人念舊情,破例放了他們一馬。
曾先生以心聲笑道:“我膽子再大,也不敢與崔誠賒刀買賣,否則就是活膩歪了,注定走不出寶瓶洲的?!?/p>
兩撥看客,秦不疑他們在城頭這邊,崔東山那邊則挑好一處相對視野開闊的高樓屋頂。
街上兩人,在即將出拳之際,陳平安猛然抬頭,望向城頭那邊,揮了揮手。
韓-光虎不明就里,出拳也不是,收拳也不對,又不能傻乎乎轉頭望去,要是陳平安借此機會,突然出手,豈不是被幾拳撂倒的下場?
陳平安這家伙的問拳名聲,如今在浩然山頂一小撮止境武夫當中廣為流傳,可不太好。
崔東山幽幽嘆了口氣,立即順著先生的視線望去,瞧見了一位站在城頭上的高大女子,無聲無息出現,她孤零零站在風雪中,正瞇眼而笑。
只要她不愿人知,便是崔東山這種自認可以一只手隨便打兩個仙人境的仙人,也是毫無察覺的。
她對自家先生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只是她怎么從天外返回人間了?
宋雨燒也瞧見了那位女子的身形,疑惑道:“這位是?”
崔東山小心翼翼說道:“算是先生的劍侍?”
宋雨燒笑道:“只要不是那種關系就好?!?/p>
崔東山好似凍成一只鵪鶉,絕對不敢搭話。
秦不疑下意識按住刀柄,如臨大敵,轉頭望向那位不速之客,沒有先前大劍仙米裕的那種露面排場,但是卻讓秦不疑覺得這位女修就是……天地本身。
松脂轉身,想要挪步前行,盡量護住所有人,卻驚駭發現自己如同深陷泥濘,竟是抬腳都難。
剎那之間,這位洛陽木客,發現自己已是道心凝結,靈氣冰凍,松脂一身可謂駁雜的術法神通,就像暫時悉數歸還給了一個前來討債的老天爺?
曾先生依舊保持原先眺望大街的姿勢,紋絲不動,不轉身不挪步,甚至強行讓自己不起念。
那位白衣女子也沒有與秦不疑他們 ,只是從城頭飄落在街道上,再與韓-光虎擦肩而過,后者剛要出拳,
不是試探對方深淺,也不是不知輕重,無緣無故就要跟個神出鬼沒的女修,而是老人心中升起一種沒有半點道理可講的錯覺,此拳不出,終生遺憾,以后再想要重返歸真一層,就是癡人說夢。除此之外,年邁武夫在冥冥之中,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大道壓勝之感,宿命死敵、天生大敵在此,當為天下武夫遞出此拳!
陳平安不易察覺地微微搖頭示意,然后笑問道:“怎么來了?”
她笑道:“等得有點無聊啊?!?/p>
好像等到雙方一開口敘舊,整座風雪天地就恢復了正常的大道運轉。
她路過韓-光虎身邊的時候,故意放緩腳步,轉頭看著那個想要出拳的老武夫。
她沒有開口言語,但是韓-光虎心湖中,已經激蕩起驚濤駭浪,老人可以清晰聽到她的清冷嗓音,略帶譏諷之意。
“還是有點能耐的,小小年紀,就能夠體察武道頂點的那道破碎敕令,可惜受限于庸碌資質和命理陽壽,注定登頂不成了,地上俗子見不到真神?!?/p>
“你,是……”
“卯足勁說句全乎話,我就告訴你答案?!?/p>
韓-光虎竟然再無法多說出一個字。
陳平安笑著與韓-光虎介紹道:“韓宗師,她是我家中長輩?!?/p>
她轉過身,倒退而走,在陳平安身邊停步,盯著那個老武夫,她笑容溫柔,糾正道:“錯啦錯啦,身邊這位,是我主人?!?/p>
她笑道:“那個陸沉,難殺是有點難殺了,不過只需狠狠心,不是不可以殺的?!?/p>
萬年以來,一條浩浩蕩蕩的光yīn長河當中,其實存在著幾道不為人知的“分水嶺”,對她來說,就是渡口。
有實力出現在這幾處古老渡口的“道士”,如今數座天下,屈指可數,這還只是說能夠現身渡口的修道之人,不足雙手之數,那么能夠攔下劍光的,當然只會更少。
當然她也不愿意占這個先天便宜,欺負陸沉、或是余斗這些年輕修士,此外她一旦如此行事,牽扯太廣,很容易讓光yīn長河憑空出現一兩條支流,岔路一起,前途難料,實在是沒有必要,當年齊靜春在生前,就曾兩次溯流而上,憑借兩座光yīn渡口,一次是作為旁觀者,親眼看過了那場 “天下道官青鶴成群,聯袂共斬化外天魔”的“一洲陸沉”之役。一次是在所有世人的當下,只是他跟道祖的兩百年前,在那蓮花小洞天的道場,齊靜春與道祖,有過一場別開生面的問道。
陳平安搖搖頭。
她就點點頭。
確實,甲子光yīn,甚至是三五百年,對她來說確實可有可無,安全可以忽略不計。
待在天外再無聊,耐心等著就是了。
作為持劍者,在昔年天道猶存的巔峰時,曾經一劍斬卻三百年光yīn,導致整條光yīn長河出現一截斷流,皆化為虛無。
萬年之前的遠古天庭五至高,除了那一位,其余四尊神靈,便是如此各行其道,不然也不會有那場天塌地陷的水火之爭了。
她笑瞇瞇道:“年輕人,以后跟我主人說話,客氣點?!?/p>
韓-光虎別扭至極,既不言語,也不點頭。
打不過,風骨還是得有的。
她伸了個懶腰,“回了回了,主人記得早些去外天,煉劍一事,宜早不宜遲,不能再耽擱了?!?/p>
不等陳平安說什么,下一刻,城內光yīn長河就出現了倒流之勢,除了街上兩人如中流砥柱,不被流水襲擾,就只有屋頂崔東山、城頭曾先生同樣成為例外,其余眾人,就像從頭到尾根本沒有見過那位白衣女子。
她已經重返天外,來去匆匆,無跡可尋。
陳平安神sè尷尬道:“韓宗師,咱倆繼續?”
韓-光虎抖了抖袖子,沒好氣道:“還打個屁?!?/p>
老夫被一個娘們口口聲聲稱呼年輕人,關鍵還不敢還嘴,跟你這個她的主人,還打什么打,他娘的,這輩子不曾如此憋屈過。
一個恍惚功夫,陳平安只見那韓-光虎就變得滿臉呆滯,繼而朝自己豎起大拇指,說了句讓陳平安摸不著頭腦的言語,“是我誤會你了。等我們各自重返歸真,再好好問拳一場,今天先喝酒,陳山主請客!”
崔東山站起身,可惜自己為韓萬斬準備了好些金句,什么好個用臉接拳,再不出拳就要贏了……都派不上用場了。
宋雨燒皺眉問道:“怎么回事?”
崔東山胡謅了個自己都不信的蹩腳理由,“韓萬斬與我家先生,看似站著不動,其實文斗了一場,韓老兒甘拜下風?!?/p>
宋雨燒當然不信,只是一笑置之,也不去打破砂鍋問到底。
崔東山帶頭領路,來到汪幔夢落腳的宅子,再使喚錢猴兒幾個,搬來了兩張桌子,備好酒水,不忘讓錢猴兒好好表現,去灶房炒幾個拿手好菜。
簡明在來時路上,以心聲問道:“韓老兒,怎么不打了?”
老人神sè無奈道:“臨時翻了翻黃歷,今天不宜問拳,只宜喝酒吃菜?!?/p>
簡明問道:“明天呢?”
老人瞪眼道:“自個兒翻黃歷去!”
簡明不再繼續開玩笑,不打好,韓老兒你老胳膊老腿的,逞什么威風打什么架,上了歲數的老江湖,一場架打輸了,可能一輩子辛苦積攢下來的名聲就搭進去了。
秦不疑心事重重,松脂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曾先生笑容如常。
崔東山拍手笑道:“屋外大雪中,坐上皆豪客。好好好,不打不相識,以后就是朋友了,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韓-光虎繃著臉,自顧自悶了一碗酒。
陳平安雙手持碗,與眾人先干為敬。
簡明放下酒碗后,忍不住問道:“陳平安,劍氣長城的劍仙,真有外界傳聞那么多嗎?”
“簡明,不可對陳山主直呼其名?!?/p>
曾先生笑著提醒徒弟一句,然后與陳平安問道:“陳先生如今可有字,自號,道號?”
陳平安不以為意,搖頭笑道:“并無這些。只有幾個行走江湖的化名,不提也罷,沒事,你們直呼其名就好了?!?/p>
在家鄉,年幼時,好像被人喊個名字,都不容易。
在異鄉逗留最久、以至于漸漸就當成了半個家鄉的劍氣長城,除了避暑行宮,其實在酒鋪那邊,也是經常被直呼其名的。
一般酒客與那賭鬼酒托,歷來都是如此,不是直接喊陳平安,就是戲謔一聲二掌柜。
崔東山一本正經說道:“劍氣長城那邊,要說上五境劍修的人數,其實也沒有外界傳聞說得那么夸張,可如果按照浩然天下這邊的規矩,金丹、元嬰兩境也算‘劍仙’,那就還真不少。但是,若將劍氣長城視為一座劍道宗門,屹立萬年,假如每一位上五境劍修,就能在祠堂里邊掛像,那么祠堂得很大才行,巨屋高墻?!?/p>
陳平安輕輕點頭。
崔東山這個說法,其實沒有半點夸張。
簡明說道:“以后一定要去五彩天下的飛升城看看?!?/p>
陳平安笑道:“好好修行,有機會的?!?/p>
簡明忍不住說道:“陳平安,如果沒記錯,我們歲數差不多的,你這說話口氣,怎么跟我長輩差不多?!?/p>
陳平安打趣道:“看來這個好為人師的習慣,不太好,是要改改?!?/p>
簡明咧嘴一笑,“聽說你跟大泉女帝關系很好?”
上次潛入蜃景城,曾掖偷竊“名泉”,沒能瞧見那位傾國傾城的皇帝陛下,挺遺憾的。
陳平安無奈道:“那些以訛傳訛的小道消息,聽過就算了?!?/p>
崔東山小雞啄米道:“誰當真誰就是傻子?!?/p>
秦不疑直截了當問道:“陳先生,可曾聽說洗冤人三脈中的西山劍隱一脈?”
陳平安笑道:“慚愧,是剛聽學生說起,之前不曾耳聞?!?/p>
秦不疑看著這位氣態溫和的青衫男子,很難想象,之前就是此人,用下三濫的拳腳手段,打得曹慈鼻青臉腫離開文廟。
寶瓶洲的陳平安,一直籍籍無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卻是名動天下。
都不是什么墻里開花墻外香了,而是墻外開花。
所以落魄山和陳平安,與寶瓶洲大驪王朝的關系,這些年一直讓有心的外人琢磨不透,好像霧里看花。
秦不疑依舊是快人快語,毫不藏掖底細根腳,徑直說道:“我的師兄劉桃枝,是一位仙人境劍修,與我和松脂一般,亦是鬼仙之流,他希望陳先生能夠擔任西山劍隱一脈的首席客卿。如果陳先生愿意擔任總堂的太上客卿,當然是更好,我會與劉師兄,盡力促成此事?!?/p>
“洗冤三脈,分別是散修,武將,劍客。數量都不多,遍布浩然九洲,在其余天下亦有死士?!?/p>
曾先生轉頭看了眼屋外的大雪紛飛,輕聲笑道:“沉冤得雪?!?/p>
崔東山憋了半天,等到這個賒刀人插話,終于有機會開口,“應景應景?!?/p>
陳平安問道:“前輩可知虞氏王朝先帝的那顆腦袋,是被誰割走的?”
秦不疑神sè淡然道:“是我師妹做的?!?/p>
崔東山高高舉起手臂,就要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你們有完沒完,韓萬斬是來挖我大師姐的墻腳,秦姑娘你倒好,直接挖我家先生來啦?!只是察覺到先生的視線,崔東山氣勢做足,只是輕輕抹了抹桌子,說道:“秦仙師,別勸了,我先生不會答應的,事情茫茫多,這類純屬身外物的虛銜不要也罷?!?/p>
秦不疑笑道:“陳先生可以慢慢考慮,不著急,我與張師兄慢慢等著消息就是了?!?/p>
崔東山又開始打岔,轉頭望向那個悶葫蘆漢子,“松脂道友,你與那個真名叫張直的家伙,熟不熟?”
松脂搖搖頭,“不熟,張直下山早,早年在山中只是打過照面,記憶不深?!?/p>
“祠堂輩分怎么算?”
“他喊我師伯?!?/p>
崔東山點點頭,恍然道:“一個村子的,沾親帶故,窮人輩分高?!?/p>
松脂點頭道:“差不多是這個理兒?!?/p>
“松脂道友,你們是打算出山了?”
松脂也爽快,嗯了一聲,竟是將洛陽木客一脈的打算和盤托出,“老祖師閉關前,回心轉意了,撂下話來,說是總躲在山里不像話,讓我們下山找三個落腳點,除了中土神洲已經確定選址,其余兩洲待定,需要實地考察。我負責寶瓶、桐葉兩洲尋找合適地盤,你們寶瓶洲中部那條大瀆附近,最南邊的老龍城,都是不錯的選擇,桐葉洲這邊,大泉蜃景城外邊的桃花渡,最南邊的驅山渡,北邊的清境山,都是我心目中的候補選址。其余浩然六洲,也有六撥洛陽木客正在游歷。這也是我們一場內部的競爭,誰贏了,就相當于可以開山立派?!?/p>
崔東山笑問道:“是誰說服你們那位老祖師的,張直這個叛徒,他膽子這么大了?難道是如今腰纏萬貫財大氣粗的緣故?”
松脂搖頭道:“張直不敢回山,是范先生的建議?!?/p>
崔東山也不覺得意外。
這位商家老祖師,前途遠大啊。
現在的天下修士,還沒有意識到一點,先前文廟議事,按照禮圣的授意,封禁一開,諸子百家老祖師們的各自大道登高,可就再無顧慮和禁忌了。
崔東山問道:“松脂老哥,你覺得我們青衫渡如何?”
松脂依舊直言直語,“不如何?!?/p>
之前遙遙看過幾眼仙都山那邊,地盤太小,底子太薄,主要還是一看那青萍劍宗,就不像是個愿意把宗門搞得喧鬧紛雜的門派。天下劍道宗門,一向如此,再者劍修作為山上四大難纏鬼之首,誰愿意靠近?只要起了沖突,明擺著要吃虧的。錢財往來,清清爽爽為上,做買賣就怕碰到蠻不講理的貨sè。
崔東山趕緊抬起兩只手掌,晃蕩起來,“松脂兄,眼光看得長遠些,把胸襟打開來,這才是開門迎客做買賣的該有氣度?!?/p>
松脂直截了當道:“你就算說破天去,我也不選青衫渡。咱們山上有規矩,其余兩處選址,不管在哪個洲,都不得靠近頂尖仙府,尤其是劍道宗門?!?/p>
崔東山試探性說道:“在這桐葉洲,有個歷史悠久、人才輩出、民風淳樸的山上仙府,名為靈璧山,算不得頂尖門派,他家門口附近有座仙家渡口,叫野云渡,你看巧不巧,算不算緣分?又是山,又是野的,山客野民,跟你們可不就是王八瞪綠豆,相互間一下子就瞧上眼了?”
松脂皺眉道:“靈璧山野云渡?具體在什么方位?”
不等崔東山繼續坑蒙拐騙,陳平安已經開口說道:“松脂道友別選此地,局限太大,即便愿意砸錢擴建渡口,??恳凰铱缰薅纱秃艹粤α??!?/p>
松脂點點頭,提起酒碗,一飲而盡。選址,必須最少可以同時??咳铱缰薅纱?。
崔東山說道:“那么燐河畔呢?”
松脂想了想,“燐河那邊勉強可以,兩岸地界廣袤,但還是不如大泉王朝的桃葉渡和南邊的驅山渡?!?/p>
崔東山嘿嘿笑道:“那就先不著急,拭目以待便是?!?/p>
陳平安端起酒碗,輕輕搖晃,頓時愣住,以心聲說道:“就知道?!?/p>
下一刻,陳平安就坐在了一條金sè長橋的欄桿上,手中依舊端著那碗酒水。
白衣女子微笑道:“無聊嘛?!?/p>
陳平安環顧四周,“不是真的吧?”
她搖頭道:“萬年之前的光景,只是我心中所想。大概就像后世人間書上所說,風雪舊曾諳,登門又翻書,明月常團圓,故人難重逢。對了,想不想去看看鄭大風、范峻茂他們的前身?與他們聊幾句,都是可以的,真真假假,不好說的?!?/p>
陳平安搖搖頭,想了想,好奇問道:“兩座飛升臺,距離此地遠不遠?”
她笑道:“路途距離一說,是后世給的說法。心之所向,劍光所及?!?/p>
陳平安喝完酒水,提了提手中白碗,身體前傾,問道:“我要是將酒碗丟下,中途若無任何阻礙,白碗觸地之際,約莫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
她笑道:“那就試試看?”
陳平安就手中酒碗輕輕丟出橋外,微笑道:“碎碎平安一萬年,一萬年歲歲平安?!?/p>
她伸手揉了揉陳平安的腦袋,“希望主人永遠少年?!?/p>
收回手,她雙手撐住欄桿,“終究是不一樣了?!?/p>
陳平安雙手抱住后腦勺,輕輕搖晃著橋欄外的雙腿,輕聲笑道:“這可不容易?!?/p>
沉默片刻,陳平安問出心中最大的疑問,“當初為何要天下術法如雨落?”
如果沒有這場劍術與神通的大雨滂沱,落在大地人間,可能就不會有后來的人族崛起。
她眺望遠方,曾經就有一位,獨自照看著萬古星辰,年復一年,她與身邊陳平安眨了眨眼睛,道:“自問自答?!?/p>
真難等
沙發!
1水
沙發么
這怎么說呢
要爛尾
風雪舊曾諳,嬌陽依舊
也許這就是人生
我褲子都脫了 你就給我看這個?
喜歡她。狗日的他們也行。所以你準備讓他們輪流來水?
垃圾 除了水 你還能干點正事不
最近在看大奉打更人
該打的沒打,不該這會來的又非得來….
一個月六章?
這一碗酒就是那個天上術法如雨落?那這波玩的有點大。
情在下,心在上,白衣永遠是那白衣,少年還是那少年
請問18樓,黏貼我的名字啥意思?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酒喝完了呀
總管大水比,等了好幾天
又是一場大水
你他媽你快點嘛
這幾天總管很忙,更新質量差點,大家要理解,不理解也沒關系,可以自己寫嗎
15樓 是啟奏
這算不算高空拋物?拘留?。。?!
我不是18樓,我就是你。
雪中那么難看 你還不更新 天天干啥呢
我和狗日的已經背靠背半年多了,啥時候能回來。
一個月兩章,牛逼
陳平安就是萬年前那個主人
剛剛丟下去的碗就是天下術法
誰是我,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