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五章 于劍修如云處出拳
寧姚在斬龍崖之上潛心煉氣。
陳平安沒去涼亭那邊,留在小宅屋內修行。
寧姚還有些疑惑,因為斬龍臺那邊明顯靈氣更為充沛,是整座寧府最佳修道之地。雖說陳平安不是劍修,裨益會小些,但是比起別處,依然是當之無愧的首選之地。
陳平安有些無奈,只是看著寧姚。
寧姚便撂下一句,難怪修行這么慢。
陳平安就更無奈了。
在北俱蘆洲春露圃、云上城,寶瓶洲朦朧山這些山頭,十年之內,躋身四境練氣士,真不算慢了。
可惜在劍氣長城,陳平安的修行速度,那就是裴錢所謂的烏龜挪窩,螞蟻搬家。
可哪怕是這位開山大弟子,不說她那練拳,只說那劍氣十八停,自己這個當師父的,當年就算想要傳授一些過來人的經驗,也沒半點機會。
尤其是寧姚,當年提及阿良傳授的劍氣十八停,陳平安詢問劍氣長城這邊的同齡人,大概多久才可以掌握,寧姚說了晏琢疊嶂他們多久可以掌握十八停的煉氣即煉劍之法,陳平安本來就已經足夠驚訝,結果忍不住詢問寧姚速度如何,寧姚呵呵一笑,原來就是答案。
所以那會兒,陳平安甚至會覺得老大劍仙說自己有一份地仙資質,都只是在安慰人。
約莫兩個時辰后,陳平安以內視洞天的修行之法、沉浸在木宅的那粒心念芥子,緩緩退出人身小天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修行暫告一個段落,陳平安沒有像以往那樣練拳走樁,而是離開院落,站在離著斬龍臺有些距離的一處廊道,遠遠望向那座涼亭,結果發現了一幕異象,那邊,天地劍氣凝聚出七彩琉璃之sè,如小鳥依人,緩緩流轉,再往高處望去,甚至能夠看到一些類似“水脈”的存在,這大概就是天地、人身兩座大小洞天的勾連,憑借一座仙家長生橋,人與天地相契合。
陳平安雙手籠袖,斜靠廊柱,滿臉笑意。
瞧瞧,我一眼相中的姑娘,用心修行起來,厲害不厲害?
在陳平安偷著樂呵的時候,老者無聲無息出現在一旁,好像有些驚訝,問道:“陳公子瞧得見那些遺留在天地間的純粹劍仙意氣,極為青睞咱們小姐?”
陳平安趕緊站好,答道:“納蘭爺爺,只看得出些端倪,看不太真切?!?/p>
納蘭夜行點頭笑道:“只說陳公子的眼力,已經不輸咱們這邊的地仙劍修了?!?/p>
陳平安輕聲問道:“寧姚何時能夠破開金丹瓶頸?”
納蘭夜行說道:“最少得等到下一場大戰落幕吧?!?/p>
陳平安問道:“寧姚與他朋友每次離開城頭,如今身邊會有幾位扈從劍師,境界如何?”
納蘭夜行笑道:“陳公子離開之時,那場廝殺,我家小姐在內三十余人,每次離開城頭去往南邊,人人都有劍師扈從,疊嶂自然也有,因為這一撮孩子,都是劍氣長城最可貴的種子,這件事上,北俱蘆洲的劍修,確實幫了大忙,不然劍氣長城這邊的本土劍修,不太夠用,沒辦法,小姐這一代,天才實在太多。擔任扈從的劍師,往往殺力都比較大,出劍極為果斷,所求之事,就是一劍過后,最少也能夠與妖族刺客換命?!?/p>
“除此之外,還有我這寧府老仆,在暗中護衛小姐,晏琢,陳三秋,也各有一位家族劍師擔任死士,到了第二場戰事,這些晚輩各有破境,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不管年紀,不管身份,躋身了金丹劍修,便無需劍氣長城這邊安排的劍師幫著護陣,小姐他們幾人,是一伍,而且人人大道可期,所以沒了尋常劍師,仍會有一位劍仙親自傳劍,既是護道,也是傳道,只是這位劍仙,無需太過照拂晚輩,更多還是生死自負,說句不好聽的,哪怕小姐他們全部戰死,那位獨自一個人活下來的劍仙,都不會被劍氣長城追責半點?!?/p>
納蘭夜行說到這里,微笑道:“沒什么好奇怪的,等到小姐他們真正成長起來,也都會為將來的晚輩們擔任扈從劍師。劍氣長城,一直就是這么個傳承,家族姓氏什么的,在城池這邊當然有用,兩場大戰期間太平無事的光景,修行的財力物力,相較于貧寒出身,大姓子弟,都有實打實的優勢,到了南邊戰場,姓什么,就很無所謂了,只要境界高,危險就大。歷史上,我們劍氣長城,不是沒有貪生怕死之輩,空有資質與家世,結果劍心不行,就故意虛耗光yīn,一輩子都沒上過城頭幾次?!?/p>
納蘭夜行望向斬龍臺那邊,感慨道:“不過劍氣長城這邊,有一點好,每一個大姓的出現,都必然伴隨著一個精彩的故事,并且只與斬殺大妖有關,故而每一個家境貧寒卻修行神速的劍修種子,從小就明白,為自己也好,為子孫也罷,所做事,無非是殺妖更多,然后活下來,活得久,才有機會自己開辟府邸,成為后人嘴里的一個新故事?!?/p>
自家老爺,寧府出身,一輩子的最大愿望之一,就是為續香火,重振門楣,幫助寧這個姓氏,重返劍氣長城頭等大姓之列。
另外一個愿望,當然是希望他女兒寧姚,能夠嫁個值得托付的好人家。
陳平安說道:“浩然天下那邊,很多人不會這么想?!?/p>
然后陳平安笑道:“我小時候,自己就是這種人??粗亦l的同齡人,衣食無憂,也會告訴自己,他們不過是父母健在,家里有錢,騎龍巷的糕點,有什么好吃的,吃多了,也會半點不好吃。一邊偷偷咽口水,一邊這么想著,便沒那么嘴饞了,實在嘴饞,也有法子,跑回自己家院子,看著從溪澗里抓來,貼在墻上曝曬的小魚干們,多看幾眼,也能頂餓,可以解饞?!?/p>
所以陳平安與裴錢,早年尚未成為師徒的他們,剛離開藕花福地那會兒,就好像人是一種人,事是兩回事。
說到這里,陳平安有些難為情,“納蘭爺爺,聽我說這些,肯定比較煞風景?!?/p>
納蘭夜行笑了笑,“沒關系,在這里,一輩子都在聽人講大事,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很少聽到,上一次,還是小姐從浩然天下返回,可惜小姐不是喜歡說話的,所以聊得不多,小姐說那浩然天下的風土人情,與她的山水游歷,對于我們這些一輩子都沒去過倒懸山的人來說,也很饞人?!?/p>
納蘭夜行對陳平安說道:“陳公子雖然暫時還不是劍修,可是那把背著劍,加上那幾把飛劍,別管是不是本命物,都可以多加磨礪一番,別浪費了那座斬龍臺,寧家護著它,誰都不賣,可不是想著拿來當擺設的,陳公子若是這點都想不明白,便要教人失望了。老爺當年就經常念叨,什么時候寧家后人,誰能夠靠自己的本事,吃掉整座斬龍臺,那才是一件天大好事?!?/p>
陳平安說道:“那晚輩就不客氣了?!?/p>
納蘭夜行擺擺手,“陳公子總這么見外,不好?!?/p>
陳平安笑道:“若是納蘭爺爺沒有主動開口說,晚輩就屁顛屁顛就跑去磨劍,納蘭爺爺心里邊還不得有個小疙瘩?覺得這個年輕人,人嘛,好像勉強還湊合,就是太沒點家教禮數了?”
納蘭夜行微微錯愕,然后爽朗大笑道:“倒也是?!?/p>
陳平安跟著笑了起來,“等納蘭爺爺這句話,很久了?!?/p>
納蘭夜行一巴掌拍在青衫年輕人肩膀上,佯怒道:“小樣兒,渾身機靈勁兒,好在在小姐這邊,還算誠心誠意,不然看我不收拾你,保管你進了門,也住不下?!?/p>
陳平安沒躲避,肩膀被打得一歪。
劍氣長城是一座天然的洞天福地,是修行之人夢寐以求的修道之地,前提當然是經得起這一方天地間,無形劍意的摧殘、消磨,資質稍差一些,就會極大影響劍修之外所有練氣士的登山進展,靜心煉氣,洞府一開,劍氣與靈氣和濁氣,一起如同潮水倒灌各大關鍵竅穴,光是剝離劍氣侵擾一事,就要讓練氣士頭疼,吃苦不已。
只可惜哪怕熬得過這一關,依舊無法滯留太久,不再是與修行資質有關,而是劍氣長城一向不喜歡浩然天下的練氣士,除非有門路,還得有錢,因為那絕對是一筆讓任何境界練氣士都要肉疼的神仙錢,價格公道,每一境有每一境的價格。正是晏胖子他家老祖宗給出的章程,歷史上有過十一次價格變化,無一例外,全是水漲船高,從無降價的可能。
先前,陳平安與白嬤嬤聊了許多姚家往事,以及寧姚小時候的事情。
今天,與劍修前輩納蘭夜行問了很多劍氣長城最近兩場大戰的細節。
陳平安與老人又閑聊了些,便告辭離去。
去之前,問了一個問題,上次為寧姚晏琢他們幾人護道的劍仙是何人。老人說巧了,正好是你們寶瓶洲的一位劍修,名叫魏晉。
陳平安對魏晉印象很深刻,當年帶著李寶瓶他們去大隋求學,在嫁衣女鬼那邊,正是魏晉一劍破開天幕。
那幅劍氣如虹的壯觀場景,對于當年的草鞋少年而言,心境激蕩難平許多年。
尚未甲子歲數的玉璞境劍修,這是一個擱在劍氣長城歷史上,都算極為年輕的上五境劍修。老人對魏晉印象不錯,事實上整座劍氣長城,對魏晉觀感都好,除了魏晉本身劍道不俗之外,以及膽敢年紀輕輕就放棄浩然天下的大好前途,跑來這邊廝殺拼命,關鍵魏晉還提了一嘴,說自己能夠如此之快破境,打破元嬰瓶頸,歸功于阿良的指點,不然按照他們風雪廟老祖師的說法,需要在元嬰境凝滯甲子光yīn,只能靠著滴水穿石的水磨工夫,才有望百歲劍仙。其實這句話說得對也不對,天底下修行道路百千種的練氣士,就數劍修最耗神仙錢,也數劍修最講資質。若是神仙臺魏晉自己火候不夠,底子不濟,就算是阿良,也無法硬拽著魏晉躋身玉璞境。
在陳平安返回小宅后。
白煉霜出現在老人身邊。
老嫗譏諷道:“一棍子下去打不出半個屁的納蘭大劍仙,今兒倒是話多,欺負沒人幫著咱們未來姑爺翻老黃歷,就沒機會知道你以前的那些糗事?”
納蘭夜行笑道:“與你只是聊些有的沒的,多是江湖武夫事,與我卻是劍氣長城的大事也聊,生瑣碎碎的小事也說,如此說來,未來姑爺到底與誰更親近些,便顯而易見了?!?/p>
老嫗嗤笑道:“就你最要臉?!?/p>
納蘭夜行無奈道:“咱們能不能就事論事?”
老嫗反問道:“你自己也知道半點不要臉?”
納蘭夜行哀嘆一聲,雙手負后,走了走了。
寧姚對待修行,一向專注。
故而接下來兩天,她至多就是修行間隙,睜開眼,看看陳平安是不是在斬龍崖涼亭附近,不在,她也沒有走下小山,最多就是站起身,散步片刻。
一次過后,兩次過后,等到陳平安總算知道出現在不遠處,寧姚便視而不見,假裝開始修行。
陳平安只好看了會兒,就離開。
這還真不是陳平安不識趣,而是待在寧府修行,發現自己躋身練氣士四境后,煉化三十六塊道觀青磚的速度,本就快了三成,到了劍氣長城這邊,又有意外之喜,陳平安好不容易摒棄雜念,能夠多想些她,可以真正靜心修行,在小宅煉物煉氣兼備,便有些忘我出神。
不過這次離開后,陳平安沒有直接去往小宅,而是找到了白嬤嬤,說有事要與兩位前輩商量,需要勞煩二老去趟他那邊的宅子。
白煉霜點點頭,與陳平安動身,根本沒去喊納蘭夜行的意思,不過是到了小宅門口,她一跺腳,喊了句老東西滾出來,納蘭夜行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兩人附近。
陳平安帶著兩位前輩進了那間廂房屋子,為他們倒了兩杯茶水。
桌上有那把當年從老龍城符家手上得到的劍仙,那件大有淵源的法袍金醴,以及一塊從倒懸山靈芝齋購買而來的玉牌。
陳平安破天荒漲紅了臉,猶豫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納蘭夜行打破沉默,“陳公子,這是聘禮?”
老嫗笑得合不攏嘴,伸出一只干枯手掌,遮在鼻下,笑了很久,這才好不容易收斂了笑意,輕聲道:“陳公子,哪有自己登門給聘禮的?”
陳平安擺擺手道:“白嬤嬤,納蘭爺爺,我一定會找個媒人,心里邊有人選了,這點規矩,我肯定還是懂的。但是我實在不熟悉劍氣長城的婚嫁禮儀,我在劍氣長城這邊又沒人可以詢問此事,只好喊來兩位前輩,幫著謀劃一番,我就怕這么送東西,是不是禮送得輕了,或是會不會哪里犯了忌諱,想要先與兩位前輩交個底,盡量自己不出錯,不讓寧府因為我而蒙羞?!?/p>
白煉霜和納蘭夜行相視一笑,都沒有著急開口說話。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沉聲道:“但是這些禮數事,我只能竭盡全力去做到不犯錯,盡力做好,周全些,可是跟寧姑娘求親一事,我陳平安一定會開口的,寧府,兩位前輩答應與不答應,都可以直說。姚家,會不會有意見,可以有,我也會聽,但是我陳平安自己想要要娶寧姚,這件事,沒得商量。不管誰來勸,說此事不成,任你理由再對再好,都不成?!?/p>
老嫗與納蘭夜行對視一眼,兩人依舊沒有言語。
陳平安站起身,走到一邊,抱拳作揖,彎腰低頭,年輕人愧疚道:“我泥瓶巷陳平安,家中長輩都已不在,修行路上敬重長輩,兩位都已經先后不在世,還有一位老先生,如今不在浩然天下,晚輩也無法找到。不然的話,我一定會讓他們其中一人,陪我一起來到劍氣長城,登門拜訪寧府、姚家?!?/p>
納蘭夜行剛想要開口說話,被老嫗瞪了眼,他只得閉嘴。
老嫗溫聲笑道:“陳公子,坐下說話?!?/p>
陳平安重新落座,挺直腰桿,規規矩矩坐在老嫗桌對面,哪怕故作鎮靜,依舊略顯局促。
老嫗指了指桌上劍與法袍,笑道:“陳公子可以說說看這兩物的來歷嗎?”
陳平安趕緊點頭,將兩物根腳大致闡述一遍。
一直沒有說話的納蘭夜行坐在兩人之間,喝了口茶水,見慣了風雨的老人,實則心中有些震撼。
一件陳平安自稱不知如何提升了半階品秩的劍仙劍,是那北俱蘆洲火龍真人親自勘驗后,認為是一件仙兵了。
一件最早只是法袍品秩的法袍金醴,靠著吃那劍氣長城極為陌生的金精銅錢,如今亦是仙兵品秩。
納蘭夜行有些哭笑不得,在劍氣長城,即便是陳、董、齊這些大姓門第之間的子女婚嫁,能夠拿出一件半仙兵、仙兵作為聘禮或是彩禮,就已經是相當熱鬧的事情,而且一個比較尷尬的地方,在于這些屈指可數的半仙兵、仙兵,幾乎每一次大族嫡傳子弟的婚嫁,可能是隔個百年光yīn,或是數百年歲月,就要現世一次,顛來倒去,反正就是這家到那家,哪家轉手到這家,往往就是在劍氣長城十余個家族之間轉手,所以劍氣長城的數萬劍修對于這些,早已見怪不怪,意外不大,以前阿良在這邊的時候,還喜歡帶頭開賭場,領著一大幫吃了撐著沒事干的光棍漢,押注婚嫁雙方的聘禮、彩禮到底為何物。
“陳平安,你年紀輕輕,就是純粹武夫,法袍金醴于你而言,比較雞肋,將此物當作聘禮,其實很
老人當時似乎就在等小姑娘這句話,既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只說他陳清都會拭目以待,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只是寧姚當時便有些難得的后悔,她本來就是隨口說說的,老大劍仙怎么就當真了呢?
所以寧姚完全沒打算將這件事說給陳平安聽,真不能說,不然他又要當真。
就他那脾氣,她自己當年在驪珠洞天,與他隨口胡說的練拳走樁,先練個一百萬拳再說其他,結果如何,上次在倒懸山重逢,他竟然就說他只差幾萬拳,便有一百萬拳了。
寧姚當時差點沒忍住一拳打過去,狠狠敲一敲那顆榆木腦袋,你陳平安是不是傻???都聽不出那是一句敷衍你的玩笑話嗎?有些時候,我寧姚沒話找話,都不成了?
晏胖子蹲在陳平安身邊,小聲說道:“這位陳公子,我也自創了一套拳法,不如先瞧幾眼,再看要不要指點一二?”
陳平安笑道:“沒問題啊?!?/p>
晏琢便立即蹦跳起身,吭哧吭哧,呼呼喝喝,打了一套讓陳三秋只覺得不堪入目的拳法。
陳三秋是如此,董畫符和疊嶂也都看了一眼就覺得惡心,絕對不樂意再多看一眼,都怕自己瞎了眼。
不曾想那個青衫年輕人,從頭到尾看完了晏胖子那一通瘋魔拳法,面帶微笑,覺得與自己開山大弟子的瘋魔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晏琢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大聲笑道:“陳公子,這拳法如何?”
陳平安點頭微笑道:“很有氣勢,氣勢上,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遇敵己先不敗,正是武夫宗旨之一?!?/p>
陳三秋磨劍的手一抖,感覺早年那種熟悉的古怪感覺,又來了。
陳三秋就奇了怪了,難不成這個陳平安的武學,是那阿良教的?可阿良那家伙劍道劍術都高,亂七八糟的仙家術法,其實也懂得極多,唯獨不曾說過自己是什么懂拳的純粹武夫,至多就說自己是一位江湖劍客而已。
晏琢笑道:“既然如此,那陳公子就不吝賜教?”
陳平安視線偏移,望向寧姚。
寧姚故意視而不見。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還是算了吧?!?/p>
晏琢收斂笑意,不再有那玩笑心性,緩緩說道:“陳平安,只要你還要出門,跨出寧府門檻,那你就難逃一兩場架,三天過去,別說是那個不是個玩意兒的齊狩,就連龐元濟和高野侯,兩個比齊狩更難纏的家伙,都盯上你了,未必有壞心,但是最少他們兩個都對你很好奇?!?/p>
陳平安哦了一聲。
劍氣長城年輕一輩,單獨除開寧姚不說,其實按照白嬤嬤和納蘭爺爺的說法,先天劍胚和劍道天才,大致可以分三種,龐元濟,齊狩和高野侯,三人最為出類拔萃,被譽為大劍仙資質,雖說有此資質,絕對不意味著將來一定可以走到那個高度,但是不談未來大道高遠,只說當下,這三人的境界與修為,都是毋庸置疑的令人驚艷,其中高野侯與疊嶂一般出身,都是生長在陋巷,然后有了自己的際遇,很快就脫穎而出,一鳴驚人,如今高野侯已經是某個頂尖家族的乘龍快婿。
齊狩是齊家子弟。
而那個龐元濟,更是挑不出半點瑕疵的年輕“完人”,出身中等門戶,但是誕生之初,就是惹來一番氣象的頭等先天劍胚,小小年紀,就跟隨那位脾氣古怪的隱官大人一起修行,算是隱官大人的半個弟子,龐元濟與坐鎮劍氣長城的三教圣人,也都熟悉,經常向三位圣人問道求學。
所以如果說,齊狩是與寧姚最門當戶對的一個年輕人,那么龐元濟就是只憑自身,就可以讓許多老人覺得他,是最配得上寧姚的那個晚輩。
在三人之后,才是董畫符這撥人。
董畫符疊嶂他們之后,是第三撥,可不是他們暫時“墊底”,便會讓人不以為然,事實上,這些人即便在北俱蘆洲,那也是被宗字頭仙家搶破頭的先天劍胚。
但是在劍氣長城,天才這個說法,不太值錢,只有活得久的天才,才可以算天才。
晏琢繼續說道:“如果連我都打不過,那你出門后,至多就是過了一關便停步?!?/p>
晏琢死死頂住那個青衫年輕人,“我與你沒關沒系的,何況對你陳平安,還真沒有半點不好的印象,但我晏琢,與寧姚是朋友,不希望寧姚挑中的男人,一出門就給人三兩下撂倒,一旦淪落至此,興許寧姚不在意,你也確實沒有什么錯,但是我,董黑炭,疊嶂,三秋,以后都沒臉出門喝酒?!?/p>
晏琢最后說道:“你先前說欠了我們十年的道謝,感謝我們與寧姚并肩作戰多年,我不知道疊嶂他們怎么想的,反正我晏琢還沒答應收下,只要你打趴下我,我就收下,就算被你打得血肉模糊,一身肥肉少了幾斤都無妨,我更開心!這么講,會不會讓你陳平安心里不舒服?”
陳平安搖頭道:“沒有不舒服,半點都沒有?!?/p>
晏琢怒道:“那杵在那邊作甚,來!外邊的人,可都等著你接下來的這趟出門!”
陳平安還是搖頭,“我們這場架,不著急,我先出門,回來之后,只要你晏琢愿意,別說一場,三場都行?!?/p>
晏琢差點就要破口大罵,只是一想到寧姚還在不遠處,便漲紅了脖子,“你這家伙怎么不聽勸,我都說了,跟我先打一場,然后不分勝負,各自受傷……”
一瞬間。
晏琢瞳孔劇烈收縮。
一襲青衫極其突兀地站在他身邊,依舊雙手籠袖,神sè淡然道:“我干嘛要假裝自己受傷?為了躲著打架?我一路走到劍氣長城,架又沒少打,不差這出門三場?!?/p>
晏琢小聲說道:“陳平安,你咋個就突然走到我身邊的?純粹武夫,有這么快的身形嗎?不然咱們重新拉開距離,再來切磋切磋?我這不是剛才在氣頭上了,根本沒注意,不算不算,重新來過?!?/p>
陳平安笑著從袖中捻出一張符箓,“是方寸符,可以幫著純粹武夫縮地成寸?!?/p>
晏琢恍然大悟。
陳平安收起符箓。
晏琢后知后覺,驀然氣笑道:“你這張符箓又沒用?!陳平安,你糊弄傻子???”
陳平安雙手藏在袖中,抬了抬胳膊,笑道:“兩只手啊?!?/p>
說到這里,陳平安收起笑意,望向遠處的獨臂女子,歉意道:“沒有冒犯疊嶂姑娘的意思?!?/p>
疊嶂笑著搖頭,“我不是那個肚子極大、肚量極小的晏胖子,陳公子往后言語,無需多在乎我斷臂一事,小事,哪怕拿這個開玩笑,都沒半點關系。寧姐姐便笑話過我,說以后與心儀男子有情人終成眷屬,若是情難自禁,相互擁抱,豈不是尷尬,我還專門考慮過這個難題,到底該如何伸出獨臂,以什么姿勢來著?!?/p>
寧姚伸手捏住疊嶂的臉頰,“瞎說什么!”
董畫符站在一旁,唉,原來寧姐姐也會聊這些,大開眼界了。
寧姚看向陳平安,后者笑著點頭,寧姚這才說道:“走,去疊嶂鋪子附近,找個地方喝酒?!?/p>
眾人一起出門的時候,寧姚還在教訓口無遮攔的疊嶂,用眼神就夠了。
疊嶂一路上笑著賠罪道歉,也沒什么誠意就是了。
董畫符吊在尾巴上,習慣了。
陳平安被陳三秋和晏琢一左一右兩門神護著,晏琢小聲說道:“陳平安,就你這神出鬼沒的身法,加上你是在那浩然天下屈指可數、響當當的武學大宗師,前邊兩場架,運氣好,說不定可以撐過去,第三場輸了的話,我這人最仗義,親自背你回這邊!”
陳三秋微笑道:“別信晏胖子的鬼話,出了門后,這種年輕人之間的意氣之爭,尤其是你這遠道而來的外鄉人,與咱們這類劍修捉對較量,一來按照規矩,絕對不會傷及你的修行根本,再者只是分出勝負,劍修出劍,都有分寸,不一定會讓你滿身血的?!?/p>
結果陳平安說了一句讓兩人摸不著頭腦的言語,“這么一來,反而是麻煩事”。
走出寧府大門后,雖然外邊人頭攢動,三三兩兩扎堆的年輕劍修,卻沒有一人出頭言語。
一直等到一行人即將走到疊嶂鋪子那邊,一條長街上,街上幾乎沒有了行人,街兩邊酒肆林立,有了更多早早提前趕來喝酒看熱鬧的,各自喝酒,人人卻很沉默,笑容玩味。
有一位年輕人已經站在了大街上,眾目睽睽之下,腰佩長劍,緩緩前行。
寧姚瞥了眼便不再看,繼續與疊嶂聊著天。
晏琢輕聲提醒道:“是位龍門境劍修,名叫任毅,此人的本命飛劍名為……”
陳平安卻笑道:“知道對方境界和名字就夠了,不然勝之不武?!?/p>
陳三秋嗤笑道:“這任毅,不愧是齊狩身邊的頭號狗腿子,做什么都喜歡往前沖?!?/p>
任毅停步在五十步外,“陳平安,愿不愿意與我切磋一下?”
陳平安獨自一人向前走出幾步,嘴上卻說道:“如果我說不愿意,你還怎么接話?”
任毅一手按住劍柄,笑道:“不愿意,那就是不敢,我就不用接話,也不用出劍?!?/p>
剎那之間,諸多觀戰之人只見一襲青衫快若驚虹,掠至,直到這一刻,街道地面才傳來一陣沉悶震動。
境界低一些的下五境少年劍修,都開始大大咧咧罵娘,因為桌上酒杯酒碗都彈了一下,濺出不少酒水。
中五境劍修,大多以自身劍氣打消了那份動靜,依舊聚精會神,盯著那處戰場。
至于偷偷夾雜其中的一些上五境劍仙,則又往往不介意酒桌上那些杯碗的磕碰。
那任毅驚駭發現身邊站著那青衫年輕人,一手負后,一手握住他拔劍的手臂,竟是再也無法拔劍出鞘,不但如此,那人還笑道:“不用出劍,與無法出劍,是兩回事?!?/p>
陳平安身形一閃而逝,如青煙飄渺不定,躲過了一把風馳電掣的飛劍,只是當任毅再次拔劍,持劍手臂就又給身后那人握住,依舊無法拔劍出鞘。
三番兩次之后,任毅便要干脆改變策略,御風升空,以便與地面上的那位純粹武夫,拉開距離,憑此肆意出劍。
只是那把以迅猛著稱的本命飛劍,不論如何軌跡難測,角度刁鉆,都無法占碰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當任毅雙腳剛剛離地,就被那人輕輕一掌壓住肩頭,雙腳給硬生生拍回地面,“劍修殺敵,不是近身更無敵嗎?”
任毅心境依舊如常,正要“分心”駕馭兩邊酒肆的筷子,暫借為自己飛劍,以量取勝,到時候看這家伙如何躲避。
任毅開始放棄以飛劍傷敵的初衷,只以飛劍環繞四周,開始后退倒掠出去。
但是任毅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做些拖延戰況片刻的舉動,盡量讓自己輸得不至于顏面無光,不然給人印象就是毫無還手之力。對方真要出拳傷人,輕而易舉。但是,真要細想,如此辱人更甚!
大概是那個青衫外鄉人也覺得如此,所以出現在任毅身側,雙指捻住那把飛劍,伸手一推后者腦袋,將其瞬間推入街邊一座酒肆。
力道巧妙,任毅沒有撞倒臨近街面的酒桌,踉蹌過后,很快停下身形,陳平安輕輕拋還那把飛劍。
任毅羞憤難當,直接御風離開大街。
這個時候,從一座酒肆站起一位玉樹臨風的白衣公子哥,并無佩劍,他走到街上,“一介武夫,也敢侮辱我們劍修?怎么,贏過一場,就要看不起劍氣長城?”
言語之間,白衣公子哥四周,懸停了密密麻麻的飛劍,不但如此,他身后整條街道,都猶如沙場武卒結陣在后。
本命飛劍肯定只有一把,但是想要找出那一把真正飛劍,極不容易。
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此人飛劍可以隨時替換,真假不定,甚至可以說,把把飛劍都是本命劍。
晏琢想要故意與陳三秋“閑聊”,說出此人飛劍的麻煩所在,但是寧姚已經轉頭,示意晏胖子不用開口。
晏琢只得作罷。
陳平安目視前方,飛劍如一股洪水傾泄而來。
陳平安橫移到酒肆之中,微笑說著借道借道,對方便分出一股股好像沙場斥候的劍陣,十數把呼嘯轉彎,紛紛掠入大小酒肆,阻攔那人去路,只見那人時而低頭,時而側身,走到街上,又走入酒肆,就這么離著那人越來越近,惹來笑罵聲一大片,依稀還夾雜有一些不太合時宜的喝彩聲,稀稀疏疏,格外刺耳。
若是在那劍氣長城以南的戰場之上,本該如此,就該如此。
多少劍仙,臨死一擊,故意將自己身陷妖族大軍重圍?
多少劍修,戰陣廝殺當中,要故意揀選皮糙肉厚卻轉動不靈的魁梧妖族作為護盾,抵御那些鋪天蓋地的劈砍,為自己稍稍贏得片刻喘息機會。
陳平安驟然之間,一次走到大街之上后,不再“閑庭信步”,開始撒腿狂奔。
那名身為金丹劍修的白衣公子哥,皺了皺眉頭,沒有選擇讓對方近身,雙指掐訣,微微一笑。
那一襲青衫出拳過后,不過是打碎了原地的殘影,劍修真身卻凝聚在大街后方一處劍陣當中,身形飄搖,十分瀟灑。
引來許多觀戰小姑娘和年輕女子的神采奕奕,她們當然都希望此人能夠大獲全勝。
只是那一襲青衫隨后,好像開始真正提起勁來,身形飄忽不定,已經讓所有金丹境界之下劍修,都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一位身穿麻衣的年輕人輕聲道:“飛劍還是不夠快,輸了?!?/p>
同桌酒客,是位瞎了一只眼的大髯漢子,點點頭,舉碗飲酒。
片刻之后。
白衣公子哥已經數次渙散、又凝聚身形,但是雙方間距,不知不覺越來越靠攏接近。
最終被那一襲青衫一掌按住面門,卻不是推遠出去,而是直接往下一按,整個人背靠街道,砸出一個大坑來。
陳平安沒有看那一身氣機凝滯的年輕劍修,輕聲說道:“了不起的,是這座劍氣長城,不是你或者誰,請務必記住這件事?!?/p>
陳平安環顧四周,“記不???換人再來?!?/p>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然后輕輕卷起,邊走邊笑道:“一定要來一個飛劍足夠快的,數量多,真沒有用?!?/p>
大街之上,寂靜無聲。
陳平安停下腳步,瞇眼道:“聽說有人叫齊狩,惦念我家寧姚的斬龍臺很久了,我就很希望你的飛劍足夠快?!?/p>
寧姚剛要開口。
陳平安好似心有靈犀,沒有轉頭,抬起一只手,輕輕揮了揮。
寧姚便不說話了。
這一幕過后,那個身穿麻衣的年輕人忍不住笑道:“別說是齊狩,連我都要忍不住出手了?!?/p>
不料街上那個青衫外鄉人,就已經笑著望向他,說道:“龐元濟,我覺得你可以出手?!?/p>
酒肆內的年輕人一本正經道:“我怕打死你?!?/p>
陳平安回答道:“我求你別死?!?/p>
逼神附體啦!夭壽啦!皮皮走上逆天裝逼之路!
中間少了一段啊。。???/p>
中間又少一大段啊
求你別死還行
我們落魄山的嘴炮功夫如此了得,當然拳腳功夫也是實打實的
年少時,喜歡與厭惡,都在臉上寫著,嘴上說著,告訴這個世界自己在想什么。長大之后,便很難如此隨心所欲了。
這么寫太吊胃口了。。。。
大家都給我讓開,我家老爺要開始裝比了
最好的媒人當然還是小齊跟阿良。
不知道小平安知不知道大師兄在這邊。
MMP!什么劍氣長城先天劍胚?都是狗屎!皮皮,馬酷炫這種修行十幾年就能吊錘修行二十幾年的先天劍胚的,才叫真天才!
皮皮拍出兩件仙兵那一段不見了
為什么叫陳平安叫皮皮
好慢 好慢
好慢
銀袍白馬梅子酒,縱橫天下誰敵手,東海王老頭是真的武神,比呂祖,齊玄幀,都要強個人覺得,高樹露這幾個是真的猛,鄧太阿,曹長卿,拓跋菩薩,李淳罡,齊煉華他們5個巔峰55開,之后其它的懶得排了。
前半段一直在鋪墊主角升級慢,后面很可能會跳躍式發展,不會再長篇講道理了。劍氣長城必然被破,一州之地會有一天一個御劍的陳平安去拯救。
裝逼王我當定了
好慢。3天出來一章
大家去別的站看看,這里少了好多
開始裝逼了奧 開始了奧
好慢啊
斷了好慢 好慢
好慢
皮皮這七境都這么厲害了,曹慈的七境不直接吊錘上午境?當時跟皮皮爭最強6境的女子武夫全力出手,別說傷曹慈了,連碰都碰不到?,F在的皮皮估計被曹慈單手虐的命。
連劍氣長城的天才都吊打了,總管牛比
感覺快變成爽文了
不是,誰跟你們說這幾位是天才的?再說劍氣長城有幾個在陳平安這個境界跟十境武夫捉對廝殺過的?總管鋪墊這么久感情一個都沒仔細看?
又請假了,大家不用等了,今晚不更
這些人不過是見不得別人寫的好罷了
不知陳皮皮,汪為地球人
真正厲害的天才是曹慈,陸沉的小師弟,妖族背劍少年還有張山峰吧
死去活來那么多次,抵不上這幫上了兩次戰場的所謂天才?整個浩然天下才幾個十境武夫,在自己心愛之人這邊小小爆發一次難道不正常?何況寧大劍仙的眼光往哪里放?
今天陳皮皮會不會因當街斗毆進拘留所——斷更
竟然沒有?果然沒有
今晚沒有嗎
更了更了,求快點更新
更新呀
更了更了
提親的兩個不在世的長輩 一個是 齊先生 一個是 崔老爺子 還有一個說的是 老秀才吧
感覺上五鏡和中五鏡之間有一道天塹,戰力手段什么的都是天翻地覆?,F在平安應該可以讓曹慈單手出全力了。
個人感覺曹慈和裴錢一個水準,可能曹慈更強一點。大家別忘了裴錢四鏡可以打平安五鏡,曹慈的話全力而為可以和六景打一打。所以平安如今是可以吊錘普通的金丹練氣士,曹慈應該勉強打得過上五鏡吧?
期待一下平安拿著老劍條砍人的時候。炒雞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