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謹遵法旨
陳平安心中有些惱火,心想不該如此隨心所欲,念頭一起,就信馬由韁,這趟三百里水路,就惹來這些水妖水鬼的覬覦,真要起了沖突,養劍葫還在肉身那邊,之前在河上練習六步走樁,十分生澀,又出了幾拳,更是軟綿無力,yīn神好似天生不擅武學拳法,一想到方才河底那對燈籠雙眼,陳平安就有些后怕。
鐘魁興許是看穿了陳平安的心思,“yīn神本就喜好夜游天地,你初次出竅神游,新生yīn神別處不去,偏偏就來到這埋河水神廟,按照練氣士的說法,這就有可能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了,仍是要小心應對,機緣一事,福禍不定,可不全是好事?!?/p>
陳平安問道:“那水神廟里頭的廟祝,是不是修士?能發現我的yīn神身份嗎?”
鐘魁沒好氣道:“就埋河娘娘那性子,隔三岔五就要去跟水妖打生打死,河里頭又有這么多冤魂厲鬼,全部被那頭水妖驅使,你覺得還擺放著她金身的水神廟,能沒有高人坐鎮?不然早給那頭自封‘黃仙君’的水妖,連廟帶小山一起吞入腹中了?!?/p>
陳平安汗顏道:“好像是這么回事?!?/p>
鐘魁總算說了個好消息,“不過你放心,你這尊yīn神,很虛,只要不進祠廟燒香,水神廟那邊就沒人看得出來?!?/p>
鐘魁皺了皺眉頭,繞著陳平安轉了一圈,嘖嘖稱奇,“陳平安,你是不是遭遇過兩次大禍?一次極早,傷到了命數,一次就在幾年前,斷了長生橋?”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一向謹小慎微的他,于是破例沒有刻意隱瞞,“差不多是這樣?!?/p>
既為此人身上的大伏書院君子頭銜,更為鐘魁稱呼的“齊先生”。
鐘魁揉著下巴,陷入沉思。
陳平安問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鐘魁依然在打量著陳平安,緩緩道:“樹有年輪,可觀歲數。這人的魂魄,其實也差不多,只是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人之皮囊血肉筋骨,就像在兩者之間豎立了一堵墻?!?/p>
見陳平安一臉迷糊,鐘魁舉了個例子,“打個比方,浩然天下和青冥天下,修士想要相互查看,即便熟稔神人掌上觀山河的神通,任你是十二境仙人的修為,都不管用了??僧斈銀īn神顯化后,魂魄就如水落石出,更加清晰,便能夠讓我看出許多端倪?!?/p>
鐘魁突然笑道:“陳平安,你這個縫補匠當得有點辛苦了?!?/p>
碎的是本命瓷,在驪珠洞天中陳平安便抓不住任何福緣。斷的是長生橋,一副身軀四面漏風漏雨,才需要練習撼山拳吊命。
鐘魁說陳平安是個苦兮兮的縫補匠,可謂一語中的。
前有寶瓶洲賢人周矩,口誦詩篇,就能讓敵人身處罡風,瞬間形銷骨立,后有桐葉洲君子鐘魁,更是深不可測,陳平安一時間對這些儒家書院,有了更復雜深刻的感受。
陳平安問道:“你要進廟燒頭香?書院君子這么做,不會有問題?”
鐘魁有些忍俊不禁,“如果被書院某些迂腐夫子曉得了,非議應該會有一些,只是無傷大雅,讀書人沒你想的那么死板?!?/p>
鐘魁咦了一聲,滿臉促狹笑意,“好嘛,借你的光,我可以領教一下埋河水神娘娘的暴脾氣了?!?/p>
鐘魁嘴唇微動,兩人四周的埋河水流如遇河中砥柱,繞行而過,同時泛起一陣淡淡的瑩光,大傘遮蔽,華蓋當頭,遮掩了兩人身形。
然后鐘魁抓住陳平安手臂,“隨我一起去看好戲?!?/p>
埋河變得渾濁不堪,洶涌跌宕,像是有一連串水下悶雷在河中炸開。
距離水神廟三四里,一段河流的底部,成了一處戰場。
陳平安遙遙望去,有一個嬌小身影,手持一物,每一次揮動,都在水中滑出一條絢爛的銀sè弧線,由于速度太快,銀線不斷累積,就像一幅凌亂的草書,充滿了大寫意風采。
那個身影散發出淡淡的金sè光芒,在漆黑黑底,像是點燃了一盞明燈,尤為矚目。
女子個子很矮,顯得嬌小玲瓏,相貌年輕,其實長得姿容平平,還有些娃娃臉,圓乎乎的,只是一身湛然金光,眼神凌厲,很有威勢。
腰間挎長刀,背后負長劍,手里頭還拎著一桿鐵槍,極長,快有她兩人高了。
刀鞘青紫sè,以金絲纏繞了大半。
劍鞘與劍柄交界處,有五彩云霞蒸騰而出,景象瑰麗,想來那把鞘中長劍,定非凡品。
她在水中來去如風,毫無阻滯,快若奔雷,手中長槍,數次劃破那頭水中妖物的龐大身軀,鮮血四濺,使得埋河之水充滿了血腥氣味。
一次被水妖頭顱撞在身上,給砸入河底,帶起一陣轟隆隆聲響,轉瞬間身形暴起,就一槍刺透那巨妖的下頜,妖物的哀嚎震天響,瘋狂扭轉身軀,使得埋河開始掀起滔天巨浪,就連水神廟那邊的老百姓都發現了異樣,只是人人并無畏懼,踮腳翹首,紛紛開始遠眺,當做了一樁新鮮事看待。
矮小女子除了出手暴戾迅猛之外,還是一個喜歡打架時罵人的黑衣姑娘。
“孽畜你反了天!我不去找你的麻煩,已經算你祖墳冒青煙了……罷了,你本就是個沒祖墳的孽畜。既然你有膽子來我廟前,我就要你留下幾百斤肉在這里!”
“別以為你朝中有人,每年往蜃景城塞七八十萬兩銀子,一直想要將我碧游府撤掉府君身份,我就怕了你,便是埋河水廟哪天真成了大泉淫祠,拼了金身不要又如何?說了要將你砍成十八截,就不會只將你跺成十七段!”
“孽畜,來來來,再吃我一槍!回頭我要讓府上做一碗爆炒鱔魚面,味道極好!”
妖物體型巨大,呈現出金黃sè,裸露無鱗片,那種滑膩,讓人作嘔。
它本是一座大泉著名湖泊中的妖物,世間物久成精,只是修行緩慢,雖有一份天大機緣早早到手,可六百多年勤懇修行后,依舊被攔在龍門境門檻外一百多年,后來有一位泛湖游歷的高人指點,它便離開了湖中老巢,上了岸,歷盡坎坷,從埋河源頭開始往下走,模仿那蛟龍走江,破了瓶頸,得以躋身龍門境,若是一路給它暢通無阻地走水下去,到了埋河與江交匯處,再順勢以此入海,說不定就要成就金丹。
不曾想經過埋河水神廟時候,那個臭娘們竟然嫌棄它弄死了一些凡俗夫子,就說要替天行道,甚至不惜與它拼命,它那會兒剛剛躋身龍門境,氣勢正盛,并沒有將她放在眼中,老巢所在的湖泊亦有水神坐鎮,不過是它的應聲蟲而已,向它卑躬屈膝,每年還會向它納貢。
從埋河水神廟外的河段,雙方一直往上游殺去,那一場廝殺打得翻天覆地,最終水漫兩岸三百里,所幸是那荒郊野嶺的河段,才沒有殃及百姓。
它在水中竟然不敵那位埋河水神,便只得退回埋河上游,休養生息了數十年,在龍門境穩固后,便可以幻化出人形,它以壯漢形象上岸,攜帶重寶,親自去碧游府登門請罪,哪里知道那個腦子壞了的臭婆娘竟然二話不說,就開始動手,它那次也是兇性大發,雙方法寶盡出,比起初次河中遭遇戰,更為慘烈,碧游府都給淹沒大半,毀壞無數,水神廟的河神金身都出現了裂縫,而它更沒討到好處,一件本命法寶和一件鎮水重寶,一損一毀,慘敗而退,之后這兩百多年,它將那碧游府之戰,視為奇恥大辱,哪怕種種經營謀劃之后,道行暴漲,已經臨近金丹門檻,可是始終沒有幻化人身,它發誓只有這個瘋婆娘金身崩壞、祠廟廢棄之日,它才會大搖大擺上岸。
至于那一堆金身碎片,自然就是它的盤中餐了,說不定不用去往那條入海大江,就可以一舉躋身金丹境!
只是正兒八經的水中廝殺,它還真不是這位埋河水神的對手,一次都沒有占到過便宜。
打了兩百多年的交道,好像那婆姨鐵了心要將它攔阻在埋河上游,她也因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哪怕年復一年,受著那么多人間香火,金身塑造得進展緩慢。
今夜它又毫無懸念地多吃了一場敗仗,迅猛往上游撤退。
矮小女子見它打定主意,只要自己追殺不已,它就上岸禍害百姓,這才憤憤然收手。
那桿鐵槍早已在大戰中墜入河底,她收了刀劍入鞘,找到那件最趁手的兵器,罵罵咧咧,身形一閃而逝,返回碧游府。
鐘魁這才和陳平安一起現身。
兩人上岸去往山上水神廟。
來此等待開門燒香的百姓,竟然有將近千人之多,山腳停滿了馬車和驢騾,以至于廟外擺了許多夜宵攤子,加上方才上游河段的異象,人人興奮不已。
鐘魁陪著陳平安去看那些白玉碑文,一塊塊如雨后春筍。
多是大泉歷代皇帝和地方官員的祈雨文,其中還有些類似罪己詔的內容,以及祈雨成功后的謝雨文,這些碑文陳平安看得快,一掃而過,鐘魁早早去了碑林最前邊,蹲在地上,看著一塊磨損嚴重的古老石碑,碑文只剩殘篇數十字,內容斷斷續續,缺失許多文字。
陳平安來到鐘魁身邊,發現是一首詩,并無署名落款,大概是歲月悠悠,風吹日曬雨淋,只留下了約莫半數文字。
天地聾,日月瞽……山河憔悴草木枯,天上快活人訴苦??`以鐵札送酆府,驅雷公,役雷電,須叟天地間,風云自吞吐……擅神武,一滴天上金瓶水,滿空飛線若機杼……掃卻天下暑。
鐘魁問道:“能看出點什么嗎?”
陳平安搖頭道:“認得字而已?!?/p>
鐘魁感慨道:“先生曾言,這塊石碑所載文字,其實是一篇失傳已久的道門修真口訣?!?/p>
陳平安問道:“那你看出門道了?”
鐘魁一本正經道:“認得字而已?!?/p>
陳平安笑呵呵。
兩人站起身,祠廟大門那邊,人滿為患,鐘魁埋怨道:“為了你,我算是燒不成頭香了?”
不過鐘魁很快無奈道:“后門那邊,肯定早有官員或是權貴等著了,那扇小門會比大門這邊早開一兩刻鐘的,所以廟外邊這些普通百姓,任你等了幾天幾年,只要不去后邊,能夠讓廟祝親自開后門,這輩子都燒不成頭香?!?/p>
陳平安猶豫道:“我家鄉那邊,有四字佛語,叫做莫向外求?!?/p>
鐘魁嗯了一聲,“此語極妙。佛家講究一個正信,就是要人篤信正法之心。關于頭香一事,其實是世上許多香客們誤解了,燒頭香,不是進廟燒香的香爐里那第一炷香,就像你所說的‘莫向外求’,頭香只是每個心誠之人自己的頭香,此生頭香,今年頭香,本月頭香,都是頭香?!?/p>
陳平安點頭道:“有道理?!?/p>
鐘魁笑道:“你以為成為書院君子很容易嗎?學問需要很大才行?!?/p>
陳平安問道:“那你給我作一首詩?題目就是觀祈雨碑文有感?我見文人筆札上經常有此舉動,你試試看?”
鐘魁抬頭看了眼月sè,“今夜宜上山下水,宜登門訪府,宜近神祇,唯獨不宜吟詩?!?/p>
陳平安又呵呵一笑。
鐘魁惱羞成怒,“陳平安,你這樣就沒意思了啊?!?/p>
鐘魁嘿嘿一笑,問道:“想不想陪我一起去趟碧游府,那可是未來的水神宮,稀罕得很,在整個桐葉洲都屈指可數,運氣好的話,你還能見到那位埋河水神娘娘……”
陳平安說道:“方才不是見過了嗎?”
鐘魁一拍額頭,只是這一拍,使得他靈光乍現,“機緣!你此次yīn神夜游的機緣,說不定就在碧游府和她身上!”
陳平安搖頭道:“算了,我得趕緊回去?!?/p>
鐘魁一副見鬼表情,世上還有人這么不把機緣當回事?
山腳那邊鬧鬧哄哄,鐘魁一把扯住陳平安,“麻煩事來了,去看看?!?/p>
這座祠廟的廟祝老嫗,與一位仙風道骨的駐廟老修士,并肩站在山腳,攔住了一位白衣女子的登山之路。
遠處夜宵攤子的百姓們指指點點。
原來女子臉sè呈現出病態的慘白,不但如此,雖然看似衣裙與老百姓無異,可是細看之下,她身后一路行走而來的道路上,如一只竹籃始終漏水,路上濕漉漉的,痕跡明顯。
老嫗手持龍頭拐杖,重重敲地,冷笑道:“小小水鬼,也敢冒犯水神娘娘廟,自尋死路!”
老修士笑道:“本就是一頭水中惡鬼了,死路一說,似乎不太妥當?!?/p>
老嫗笑容yīn森,死死盯住這個大逆不道的埋河水鬼。
小家伙而已,一拐杖下去就能魂飛魄散,將其打殺了,也算一樁功德。
那水鬼女子戰戰兢兢,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氣,望向兩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她怯生生開口道:“廟祝老神仙,這位仙師,我來此是為了尋找一位讀書人,他說可以幫我掙脫河妖的束縛,不用繼續為虎作倀……”
老嫗一挑眉頭,“笑話!你無故上岸,定是那河妖的yīn謀詭計!”
老修士撫須笑道:“我來還是你來?”
老嫗握緊拐杖,就要杖斃此鬼。
卻發現龍頭拐死活提不起來,駭然轉頭,看到一個笑臉書生,對她說道:“有話好好說,這位姑娘并未說謊,我確實答應過她此事,她敢冒著被水妖折磨的風險,上岸找我,很不容易,萬一我是那信口開河的騙子,她以后十年百年可就要慘了,說不定就要淪為這埋河底下的魂魄燈芯,在水中一直燃燒到魂魄殆盡,這種折磨,可比人間任何酷刑都要可怕?!?/p>
鐘魁對那位先前給自己扯過頭發的女鬼笑道:“姑娘好膽識,眼光更好。這樁心愿,我幫你了了便是!就沖你敢上岸,我爭取連你轉世投胎的機會都求一求……”
老嫗臉sè漲紅,都沒能挪動手中龍頭拐分毫,惱羞成怒道:“黃口小兒,你在胡說什么?!你要在水神娘娘眼皮子底下,包庇那頭河妖麾下水鬼?!”
老修士眼神yīn沉,嘴上言語更是險惡,“這人居心叵測,說不定是想要里應外合,幫著河妖謀害咱們水神娘娘?!?/p>
鐘魁置若罔聞,只是盯著那位水鬼的眼睛。
她眼中有畏懼,悔恨,還有一絲對眼前落魄書生的愧疚。
鐘魁笑著點頭,“就沖你這份善心,便是先生責罵,我也要為你破例一回,最少在我鐘魁身前,善有善報,不分人鬼神怪。姑娘,請稍等片刻?!?/p>
鐘魁伸手輕輕往下一扯,那重達百斤的龍頭拐竟是直直釘入地面,沒了蹤跡,一巴掌打得那廟祝老嫗在空中旋轉了幾十圈,摔在十數丈外,又一巴掌打得那老修士,一口氣摔入了埋河水中。
陳平安微笑道:“合情合理,可是有點不講禮了啊?!?/p>
這是當初鐘魁在客棧對他說的。
鐘魁哈哈笑道:“捫心自問嘛?!?/p>
收起笑容,鐘魁一臉耍無賴道:“占著理就行了,禮這個字太大,我只是君子,又不是圣人,暫時還用不著?!?/p>
那埋河女鬼張大嘴巴。
她猜得出眼前書生是一位道行不淺的練氣士,可絕對想不到能夠一巴掌一個,打得那兩位老神仙毫無招架之力。
鐘魁氣勢渾然一邊,大步向前,雙袖扶搖,在女鬼身前站定,沉聲道:“報上姓名、家鄉、生辰八字!”
女鬼一一照做。
鐘魁點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了,雙指并攏,輕輕抵住女鬼額頭眉心處,淡然道:“我,大伏書院,君子鐘魁?!?/p>
陳平安發現除了他和女鬼之外,好像水神廟外所有百姓都陷入了靜止,光yīn長河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鐘魁緩緩道:“在此昭告酆都,此女子去往yīn冥,萬鬼不可侵,閻羅不可辱,種種業障一筆勾銷,我來受之,放其轉世,得大福報?!?/p>
陳平安猛然抬頭,只見那埋河百丈上空,烏云密布,遮住了明月,隱約有大如山峰的一位yīn冥鬼物頭顱隱隱浮現,氣勢驚人,模樣與某些山上仙家畫卷上,所繪酆都品秩最高的鬼差如出一轍,然后云海愈發厚重,下墜,鋪滿了埋河之水,那位傳說中的yīn間官吏,從黑霧中緩緩走出,上岸之后很快就停下了腳步,他低下頭,頭上是一定冥府官帽,抱拳道:“謹遵法旨!”
隨著他抬手抱拳,嘩啦啦作響,原來他雙臂纏繞著兩串鐵鏈,一直垂到地上。
鐘魁收回手指。
女鬼開始神魂消散,如螢火點點,紛紛飄蕩向河岸而立的鬼差。
她泣不成聲道:“謝過鐘公子,希望來世可報大恩?!?/p>
鐘魁笑著擺手道:“不用,切莫再與我扯上關系了,下輩子安心當你的千金小姐?!?/p>
女鬼最終被那位類似巡狩使節的酆都大鬼差帶走,埋河和空中烏云黑霧驀然一卷而散。
臨了,那鬼差有意無意瞥了眼yīn神陳平安。
鐘魁抹了把額頭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轉頭對陳平安提醒道:“你這yīn神果然不同尋常,竟然可以不受壓制,難道你以前走過光yīn長河?這不可能吧?”
陳平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我覺得九娘應該會喜歡上你的?!?/p>
鐘魁眼前一亮,“你真這么覺得?!”
陳平安微笑道:“跟你客氣一下,別當真?!?/p>
鐘魁苦笑不已,然后喃喃道:“這等不合規矩的手筆,還真給我做成了?”
鐘魁突然歪著腦袋,用手心摩挲著下巴,嘖嘖道:“我真牛氣啊,如我這般相貌英俊又有本事的男子,不多見了?!?/p>
陳平安點頭附和道:“還能寫打油詩,當賬房先生?!?/p>
鐘魁哀嘆一聲,“跟你聊天,真沒勁?!?/p>
碧游府并未建造在埋河水畔,而是位于山谷之中,距離河水有十數里遠,加上這段河流兩岸山路不通,窮山峻嶺,人煙罕至,所有地方官員想要拜訪碧游府,是一件苦差事,好在水神娘娘神龍見首不見尾,免去他們許多辛苦,許多地方山水神祇的府邸,州郡父母官一年一次的登門寒暄,早已是官場慣例。
金頂觀師徒二人,尹妙峰和邵淵然是修行中人,當然不會覺得有何難處,來到碧游府大門前,尹妙峰朗聲報上名號,除了大泉王朝的供奉身份,還報上了師門金頂觀。沒法子,埋河水神娘娘的怪脾氣,大泉修士都聽說過,尹妙峰生怕自己如果不搬出金頂觀,碧游府今晚可能都不會開門。
不過這位葆真道人還是想錯了。
哪怕他報出了金頂觀和邵淵然師祖的身份,碧游府依舊大門緊閉,連個看門的門房雜役都沒露面。
尹妙峰神sè不悅,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再次懇請埋河水神開門一見,還坦言自己帶著皇帝陛下的密旨。
邵淵然則愈發好奇,到底師父是為了什么大事,才害得他們兩個吃了這一頓閉門羹。
占地百余畝的巨大府邸之中,一座燈火輝煌的大廳中,有個矮小女子一腳踩在長凳上,埋頭吃著桌上那碗面條。
準確說來,是一大盆。
比她兩個腦袋還大。
正是爆炒鱔魚面。
大廳站著好些個府邸管事和女婢,皆是埋河冤死枉死的水鬼。
其中一位老人輕聲問道:“娘娘,真不見那兩位金頂觀道士?”
女子頭都沒抬起來,下筷如飛,吃起面條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含糊不清道:“見個屁!說來說去就是那套說辭,煩死個人?!?/p>
她突然抬起頭,對一位廚子模樣、正在摘下袖套的憨厚漢子說道:“燒得不錯,下次多放些辣椒,放個三四兩的,這味道就更好了。別忘了,最好是劉老三鋪子的朝天椒,那個辣味最正宗!”
那廚子好像是個結巴,點頭道:“娘……娘,我……我……曉得了?!?/p>
矮小女子翻了個白眼,憤憤道:“娘你大爺的娘,老娘還是黃花大閨女!”
她突然心頭一震,一拍筷子,猛然起身,滿臉殺氣,“他娘的,還有人敢在祠廟那邊搗亂?!膽子有點肥??!”
桌上出現一縷煙霧,如人焚香,只是煙霧裊裊,還有一位老嫗的聲音響起。
她凝神聽完講述后,殺氣騰騰的她,打了個飽嗝,趕緊低頭彎腰,拿起筷子,又吃了一大口-爆炒鱔魚面,這才一抹嘴,大步往外走去,在走到門檻附近的時候,對老管家說道:“我要去趟祠廟,你去打發了門外客人,就說還是那么個意思,除非朝廷能夠讓書院拿出那本書,否則咱們碧游府就寧肯守著那塊舊匾額了?!?/p>
老管事愁眉苦臉,雖然敬重這位水神娘娘,卻也不如何畏懼,直接問道:“娘娘,萬一那兩位道門神仙動了肝火,將我打得魂魄皆無,如何是好?那以后誰給娘娘你去人間市井置辦物件?”
她呸了一聲,“怕死就怕死,還給自己找由頭?!?/p>
說是這么說,她一步跨出門檻后,就沒了蹤影,只有話語回蕩在碧游府門外,“好好說話,不許殺人……錯了,是不許殺鬼?!?/p>
埋河水神廟內,憑空出現矮小女子的身影,挎刀背劍,沒帶上那把鐵槍。
身處金身祠廟地界,她一步就來到了那兩個罪魁禍首身前,“你們兩個,怎么回事?為何要在此生事?那個刺史強行丟進來的廟祝老婆娘,說話從來只能信三四分,我信不過她那套添油加醋好幾斤的措辭,可此地動蕩,我一清二楚,你們說說看,我聽著便是?!?/p>
與陳平安和鐘魁對峙的她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后退。
不是忌憚什么,而是仰著脖子與人說話,她覺得太沒面子了。
等到無需如何抬頭,她才停下身形,記起一事,“對了,我就是本地的埋河水神?!?/p>
鐘魁便將過程說了一遍,簡明扼要,事情真相便很清爽了。
她聽完之后,輕輕點頭道:“差不多是這樣了,那么你們隨意逛,我會讓那廟祝老婆娘本分些,不對你們使絆子?!?/p>
鐘魁見她真要說走就走,趕緊挽留道:“我還真有正經事找你?!?/p>
她臉sè凝重。
作為統轄埋河水運的正統水神,先前此地詭譎動靜,遮蔽了天機,好似方圓十數里都被山霧籠罩,使得她無法查詢其中古怪,但是對方大致深淺,她心中有數,比起那頭棘手的河妖,只強不弱,哪怕身處祠廟之中,她戰力比水底更勝一籌,但是打架這種事情,她一個姑娘家家的,能不打就不打,既然那個讀書人把話說清楚了,那就當做萍水相逢好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回去吃我的那碗鱔魚面嘛。
不曾想眼前書生,還有正經事要說?
難道還是那碧游府由府升宮一事?
她直截了當問道:“你是大伏書院的人?”
鐘魁笑道:“水神娘娘一猜就中,果然……”
“別‘果然’了,打住打??!”
她舉起一只手,打斷了鐘魁后邊的客套話,沒好氣道:“你們讀書人喜歡溜須拍馬,果然不假?!?/p>
陳平安覺得有趣。
鐘魁撓撓頭,“真不能換一本圣人書籍?你知不知道,你這樣鉆牛角尖,大泉劉氏皇帝會很為難,蜃景城那位書院君子,說不定也會惱火你的不知好歹。并非是我們大伏書院不近人情,架子大,而是水神娘娘你這要求,過于不合常理了?!?/p>
她點頭道:“我曉得是我要求過分了,所以你們就別答應此事了,我又不稀罕什么碧游宮,對了,希望你們書院千萬別遷怒大泉朝廷,真有什么事,都沖著我來,一人做事一人當,碧游府這點擔待,還是有的?!?/p>
鐘魁無奈道:“我就想不通了,水神娘娘你怎么就非得討要那位圣人的書籍?難不成你還與那位圣人認識?”
那位埋河水神娘娘使勁搖頭,“我一個小小水神,哪能認識那位學問比天大的文圣老爺,就是看過他老人家的書,覺得他的文章,字字珠璣,寫得比道理很大、可惜措辭沉悶的禮圣、還有學問更差勁一些的亞圣,都要好很多,嗯,至圣先師跟文圣老爺相比的話,勉強算是不相上下吧……”
鐘魁眨了眨眼睛,“水神娘娘,你當著一位書院君子的面說這話,不怕被雷劈死嗎?嗯?!”
鐘魁終究是出身最正統的亞圣一脈,何況他的授業恩師,大伏書院的山主,更是中土神洲那座亞圣府邸走出來的。
鐘魁氣歸氣,倒還不至于針對眼前這位水神娘娘做什么。不嚇唬她一下,良心難安。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鐘魁擔心坐鎮桐葉洲中部的先生,被此地異象牽引了注意,以神通觀望此地山水,那么他這會兒要是還不仗義執言,為自己所在這支文脈扳回點顏面,回去之后還不得給先生罵死?
大概是也醒悟了自己的口不擇言,已經屬于大不敬了,于是她也眨了眨眼睛,“我家里還有碗面條沒吃完,得回去了,涼了不好吃?!?/p>
陳平安一言不發站在旁邊,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https:)
第一就是我了,大家不要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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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來233
不錯不錯
我來了!
第幾啊
滴滴滴滴滴滴
徐鳳年何在? 劍來??!
還是17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沒了????
還是慢
辣妹子辣妹子不怕辣,辣妹子辣妹子辣不怕
嘻,我也有小迷妹了,小徒弟你看到沒
辛虧更了一章,打發無聊
水神娘娘,收入后宮
你們欺負老年人啊。
鐘馗,貌似我輩份高得嚇人啊,畢竟文圣關門弟子
我可以陪睡
111把
總管最近表現不錯,希望再接再厲
前三十也不錯書迷熱情,作者加油
烽火加油
此時平安大俠的水字印應該要上場了吧
水字印是小齊的,派上用場應是小陳肚子里的書吧
哈哈哈
哈哈哈,樓上的,你給我下來!
32樓不錯,這個妹子也很不錯
應該歸代師授書了吧
白玉蟾的求雨詞??!
啊不是,祈雨歌
我,大伏書院,君子鐘魁,在此昭告酆都,此女子去往yīn冥,萬鬼不可侵,閻羅不可辱,種種業障一筆勾銷,我來受之,放其轉世,得大福報。君子霸氣
小陳下一章就要背誦文圣百科全書 第三自然段到第五自然段了!
完了水神娘娘納頭便拜:哥哥 俺是鐵牛??!
很好!
書!我有,我有。
總管是以人生為棋盤,人心為棋子
今天無更,各位洗洗睡
又能收個寵物了吧
一首涼涼送給大家了吧!
要求更新
水神就是想要一本文圣老爺子一本書而不得, 媽的陳平安心想老子是文圣徒弟。就是書多了去了。
十一,你去與她講講這個道理。。。。。。
鐘魁啊,看來你的眼神不好使啊
水神妹子大概是四川人,辣椒多點才歡喜。
陳平安復雜應該是終于意識到文圣是多么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