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香火裊裊
(一萬字,補上19號的請假。)
老龍城。
風雨欲來。
尤其是大姓之一的丁家,如臨大敵。
因為好像有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族子弟,禍害了一位市井少女。
原本這樣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倒不是說做了惡事,就要一壞到底,做那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之類的勾當,而是丁家有錢,也愿意花錢,如果用錢可以解決麻煩,無論大麻煩小麻煩,就都不是麻煩??蓡栴}在于這位暴斃的少女,跟灰塵藥鋪有點關系,藥鋪是范家的產業,更大的問題,在于這么點淡薄關系,有人還當了真,較了真。
而這個人,是范家很看重的貴客。
與丁家世代交好的侯家和方家,三家之間,最近來往緊密,走動頻繁。
而迎娶了云林姜氏女子的老龍城苻家,迎來送往,忙得很,根本懶得理會這種破爛事。
至于年輕人孫嘉樹當家作主的孫家,對此袖手旁觀,大概是想要隔岸觀火。
孫氏祖宅,孫嘉樹剛剛得到一封密信。
當年幫著丁家續命的那位桐葉宗修士,今天帶著那位丁氏女子,重返老龍城。因為此人在桐葉宗地位尊貴,隨行扈從當中,就有一位元嬰境地仙,更何況此人本身就是地仙之一。
于是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大局已定。
孫嘉樹如今喜歡上了釣魚,就是當初那個大驪少年垂釣的地方。只要沒有太要緊的家族事務,孫嘉樹經常忙里偷閑,來這里坐一坐。
他有些猶豫,不知道這次要不要賭,如果要賭,那么到底該賭多大?
孫嘉樹最近遇上了一位來去無蹤的世外高人,只用了一句話,不但讓他略有瑕疵的心境恢復,而且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那人笑問一句而已,“你孫嘉樹怎么確定自己就錯了?”
如同佛家的一聲棒喝。
但前提是有慧根且有積淀的人,才能開竅,否則就算千百聲也沒用。
孫嘉樹收起魚竿,將魚簍里的收獲全部倒回河中。
孫嘉樹最終決定這次不賭。
————
老龍城那片云海之上,一位綠裙女子輕輕跳著方格子,落地之時,濺起陣陣云霧,她偶爾拿出一顆拳頭大小的琉璃珠子,丟來丟去。
最后她瞄準云海某地,一掠而去,雙手垂放緊貼大腿外側,雙腿并攏,整個人便直直墜下,墜入老龍城內城某處。
就像天上掉下了一棵綠蔥……
速度極快,墜地前一刻,名叫范峻茂的女子飄然落地。
正是灰塵藥鋪的后院。
掌柜鄭大風蹲在臺階上抽著旱煙。
范峻茂問道:“怎么說?”
煙霧繚繞,看不清鄭大風的神sè面容,只聽漢子緩緩道:“欠債還錢,欠命換命。我跟李二不一樣,他只找老的,我是小的老的都要找?!?/p>
范峻茂看著這個原本成天嬉笑的漢子,眼神玩味。
狗改不了吃屎。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還是這樣的性子,好像不嚴肅了一輩子,就是只為那唯一一次的認真。
遙遠的遙遠,四座天門,三位神將都因為各種原因放棄了職守,為勢不可擋的“叛軍”,讓出道路,唯獨南邊的那個,被視為最貪生怕死和最吊兒郎當的那位,不愿讓開,死也不退。
當然,死也不退的結果,就是死了。
給人一劍釘死在天門大柱上。
無論敵我,所有人都覺得莫名其妙。
這位神將的找死,實在讓人找不出任何理由。
范峻茂在心中嘆息一聲,她倒是很不想知道,可惜偏偏知道。
————
圣人阮邛已經在西邊大山之中,正式開宗立派,正式弟子暫時只有三人。
龍須河畔的劍鋪照樣開,并未關門,阮邛留下了開山弟子之一的少女,她缺了握劍之手的大拇指,于是就將劍懸佩在了右側腰間,改為左手持劍。
阮邛的獨女,秀秀姑娘搬去神秀山的時候,據說隨身攜帶了一只雞籠,就那么拎在手里,讓各路神仙忍不住側目,誤以為是什么了不起的靈禽異獸,后來一些去過神秀山的練氣士,事后提起這茬,都覺得好笑,原來那一窩老母雞和雞崽兒,就只是市井坊間尋常見得的玩意兒。
于是周邊山頭一些仙家門派,就覺得秀秀姑娘這是童心未泯,這才算真正的道心。
他們是很認真的,所以一些個搬遷到嶄新府邸的年輕修士,也開始琢磨里頭的學問,覺得大有深意。
不愧是秀秀姑娘,不愧是曾經被風雪廟寄予厚望的天才修士。
果然做什么事情都透著玄妙,事事契合大道。
姓謝的長眉少年聽說后,覺得有趣,便將這件事,當做笑話說給了秀秀姐聽,阮秀當時正坐在翠綠小竹椅上,看著那只趾高氣昂的老母雞,領著一群小雞崽兒,四處啄食,只是說了句這樣啊,就沒了下文。
福緣深厚的謝姓少年,望著心不在焉的秀秀姐,他皺了皺眉頭,這個動作讓他的眉毛,愈發顯長。
阮邛是玉璞境修士,又有“娘家”的風雪廟作為靠山,而且因為擅長鑄劍一事,交友廣泛,所以能夠以宗字頭作為后綴,取名為龍泉劍宗。
其實起初阮邛是想只以“劍宗”二字,屹立于世,氣魄極大,但是一則中土神洲早就有劍宗存世,不合儒家訂立的規矩,二來也有前來道賀的某位至交好友,私下勸阻阮邛,在大驪版圖開宗立派,已經足夠樹大招風,就不要在這種事情上力氣過大了。
阮邛雖然最后定下“龍泉劍宗”的宗派名稱,但是內心還是有些不得勁,上山下山,都不愛從山腳懸掛匾額的那座牌坊經過,讓人大驪官府領著盧氏刑徒開辟了一條小路,惹來不少議論,總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這不是故意不走大道,而行旁門左道嗎?
但是阮秀和三位開山弟子,都知道緣由。
阮邛對四人撂下一句,將來誰能名正言順地摘掉龍泉劍宗的前邊二字,誰就是下一任宗主。
龍泉劍宗如今在大驪王朝,風頭一時無兩。
除了大驪宋氏作為開山的贈禮山頭,作為宗門主山的神秀山,周邊寶箓山、彩云峰、仙草山這三座山頭,陳平安租借給圣人阮邛三百年,算是早早納入龍泉劍宗的版圖。
這是一筆好買賣。
別人是提著豬頭都找不著廟,進了門想要真正燒香成功,又是一難。
所以修為不值一提卻是龍泉郡大地主的陳平安,這筆買賣,很劃算。
加上新敕封的北岳正神魏檗,曾經帶著陳平安巡游四方地界,又是一張金燦燦的護身符。
聽說兩個書童丫鬟,腰間都掛上了大驪朝廷頒發給功勛練氣士的太平無事牌,這還是護身符。
有了這三張護身符,在龍泉郡別說是橫著走,想必那幸運兒陳平安,倒著走都沒問題。
只可惜那少年消失了,據說是遠游去了。
多半是個不會享福的。
神秀山有一側是大峭壁,壁立千仞無依倚。
有四字的遠古崖刻,是“天開神秀”,阮邛開宗之后,幾乎每天都會有練氣士御風而至,欣賞那四個大字的風采,覺得阮邛選擇神秀山作為宗門主山,說不定是那玄之又玄的天意神授。
可是阮秀從來不去峭壁那邊湊熱鬧,似乎一次都沒有去過。
不愛動的阮秀好像個子高了些,胖了一些,下巴圓潤了些。
阮邛覺得挺好。
其實天底下的父親看待女兒,多半是怎么都好的。
阮秀偶爾會去往神秀山之巔的涼亭,挑一個天氣晴朗的光景,舉目遠眺,看著那些彎彎曲曲的溪澗,最后匯流成為龍須河,再變成水流洶洶的鐵符江。
阮秀不是喜歡看這些溪澗江河,恰恰相反,她是覺得它們很礙眼。
河伯河婆,江水正神,雨師云母等等,只要是跟水沾邊的諸多神祇,她自幼就不喜歡,聽到這些稱呼頭銜,就會心煩。
想要像對付新鮮出爐的劍條那樣,一錘子砸下去,一了百了。
今天,阮秀慵懶趴在欄桿上,打著哈欠。
涼亭外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阮秀轉頭望去,遠遠走來一行四人,皆儒衫文巾。
阮秀瞥了眼,都認得,太守吳鳶,一個升官挺快的年輕男人,大驪國師崔瀺的得意門生。
一個姓曹的現任窯務督造官,還有個姓袁的,袁曹兩姓,都是上柱國姓氏,這次建造在老瓷山和神仙墳的文武兩廟,祭祀供奉之人,就是這兩人的老祖。
最后一人,是披云山林鹿書院的一位副山長,黃庭國老侍郎出身,化名程水東,實則是一條老蛟。
阮秀站起身,走出涼亭,將最好的賞景位置讓給他們。
四人相視一笑,倒是沒有誰太過諂媚示好,而且阮秀畢竟是一位獨自出現的女子,他們不好太過熱絡。
換成其他練氣士,肯定最少要跟阮秀道一聲謝,外加自報名號,混個熟臉。
四人是相約來此下棋,吳鳶要與程山長對弈,吳鳶的先生,崔瀺是當之無愧的大驪第一國手,吳鳶跟隨崔瀺做學問的時候,棋力大漲,是京城有名的高手,曹袁二人,這次只是觀戰而已。
曹袁祖上是至交好友,是大驪雙璧,可是數百年之后,兩姓卻有點勢同水火,相對而坐的曹袁二人,幾乎連視線都沒有交流。
如今大隋與大驪結成盟約,雙方各自在大驪披云山和大隋東山訂立山盟,大驪在整個寶瓶洲北方,可謂一家獨大,黃庭國在內,數個大隋的藩屬國,都開始轉為向大驪宋氏稱臣納貢,當然其中有些波折,許多世族高門都覺得此舉是背信棄義,然后大驪鐵騎的馬蹄聲便開始響起,馬蹄停歇之后,便掉了好多好多顆原本頭頂官帽或是名士高冠的腦袋。
大隋朝野上下,山上和江湖,都陷入詭譎的沉默氛圍。
堂堂大隋,寶瓶洲北方文脈之正統,國力強盛,竟然未戰而降,割地求和!
一位文壇名士醉酒高歌,登山作賦,在墜崖自盡之前,留下最后一句遺言,“大隋自高氏開國以來,士人受辱至此,唯有一死,可證清白?!?/p>
一位名動半洲的大隋棋壇國手,將最心愛的棋墩劈了當柴火燒掉。
大隋京城廟堂的辭官之人,陸陸續續,從部堂高官到員外郎中,多達百余人。傳言京城的六部衙門,瞬間空了一半。
不管如何,大驪鐵騎開始南下了。
寶瓶洲亂象已起。
涼亭那邊時不時傳來清脆的落子聲響。
阮秀來到崖畔一棵古松下,一路從地上撿起石子,然后往峭壁外輕輕拋下。
云氣如大江之水緩緩流過,天地茫茫。
她突然丟了手中剩余石子。
今天還得幫著爹打鐵呢,完了完了,遲早這么久,今晚是肯定吃不著咸肉燉筍了。
————
有一家三口,乘坐跨洲渡船,由南到北,總算到了北俱蘆洲的目的地,一座名為獅子峰的仙家門派。
隊伍之中,多出一對年輕主仆,一位滿身書卷氣的貴公子,年少書童幫忙牽著一匹馬,馬背上掛了花翎王朝獨有的官制金銀鬧裝鞍,書童不太樂意,一路上都沒個好臉sè,可是自家公子非要給人帶路,他不好說什么。
那一家三口土里土氣的,關鍵是半點眼力勁都沒有,雖說那對粗鄙至極的漢子婦人,生了個不錯的女兒,可是她生得再好看,哪里配得上自家公子?花翎王朝,是北俱蘆洲屈指可數的大王朝,雖然皇帝姓韓,可誰不知道廟堂上帶官帽子的,真要算起來,半數都跟自家公子一個姓氏?
而且公子雖然不是家族獨苗,可家族這一代就公子和他兄長二人,長兄為庶子,公子卻是嫡子,所以公子便是娶了公主都委屈了,何必要跟一個睜眼瞎的山野女子糾纏不休?
一戶來自寶瓶洲那種小地方的人家,真當不起公子你這般殷勤啊。
書童這一路氣得幾次掉下眼淚,可是公子至多便是安慰他幾句,依舊跟著那三人一起趕往獅子峰。
獅子峰的主人,雖然是挺有名氣的仙家人,可又如何?
見著了公子的爺爺,不一樣要夾著尾巴做人?
便是風里來云里去的那些個陸地劍仙,他不過是一個伴讀書童,這些年沾公子的光,都見到了一手之數。
只是這位眼界奇高的少年書童,見過數位貨真價實的劍仙不假,可是那座獅子峰的山主,其實他還是小覷了,雖然只是十境的元嬰地仙,可北俱蘆洲的地仙,本就值錢,沒點真本事,除非是做那逍遙世外的山野散仙,否則很難站穩腳跟。
尤其是獅子峰這一位,是地道的外鄉人,可在短短兩百年間,幾乎是僅憑一己之力,就打得花翎王朝一座宗字頭仙家沒脾氣,足可證明此人的戰力卓絕。再者俱蘆洲盛產高手,怪人,不講理的,以及三者兼具的。
所以在俱蘆洲坐鎮山頭,最容易飛來橫禍。
經常有大修士只是看你山門的不順眼,就往山門一通亂錘,打不過就跑,打得過就要你拆掉匾額。
這就是硬生生搶走皚皚洲那個“北”字的俱蘆洲,民風彪悍,朝野皆崇武,修士善戰且好戰,有許多喜好獨行游歷的仙家豪閥子弟,下山之后故意假扮散修野修,為的就是能夠痛快出手。
這里,劍修如云。
一些個享譽江湖的頂尖劍客,劍術通神,甚至能夠與山上地仙較勁。
所以俱蘆洲的三座儒家書院,相較別洲,此地圣人歷來是戰力極高的讀書人,至于學問高不高,可以先讓一讓,不然的話根本鎮不住。
魚鳧書院的這一代圣人,原本名聲不顯,在書院常年深居簡出,在土生土長的俱蘆洲修士和君主將相眼中,此人又喜歡掉書袋,故而不是特別討喜,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咬人,何況是一位從中土學宮臨行前、會被恩師贈予“制怒”二字的圣人,結果某一次火大了,竟然有人公然叫囂這位圣人傳授的道德學問,狗屁不通,此人當時距離魚鳧書院,不過咫尺之遙,然后大搖大擺離去,俱蘆洲仙家附和之人頗多。
書院黯然了許久,終于有一天,圣人離開書院,一月之間,接連打得兩位元嬰一位玉璞境鼻青臉腫,聽說每次到最后,這位儒家圣人都是一邊往人家腦袋上敲板栗,一邊大聲質問“現在通了沒有”,對方三人當然只好說通了,結果圣人次次回復“你通個屁!”
傳為笑談。
而獅子峰的山主,則是那位魚鳧書院圣人難得看順眼的地仙之一。
只不過這些頂層內幕,小小書童終究是接觸不到的。
到了獅子峰山腳的山門,書童想著既然到了這里,好歹去跟人家討杯茶水喝,可公子又犯犟勁了,與那對夫婦和年輕女子說了一句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便帶著他掉頭走了,小書童委屈得又差點滿臉淚水。
在外邊逛蕩了小半年,打道回府是好事,可是走得一點都不豪氣啊。
登山之后,婦人與女兒竊竊私語,叨叨了好些,無非是覺得這位富家子弟蠻不錯的,待人和氣,模樣也不俗,而且一看就是讀書人,比起林守一董水井那半桶水,瞧著就要更有學問??上莻€女兒,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氣得婦人拿手指戳了一下女兒,笑罵了一句“不開竅的蠢丫頭”,大概已經不能算是少女的她,柔柔而笑,從小到大,歷來如此。
從來不生氣,沒有大笑過,除了那個名叫李槐的弟弟,對誰都不上心。
婦人就經常說她是軟面團,誰都可以拿捏,以后嫁了人,是要吃大苦頭的。
當然,婦人最主要的意思,還是覺得女兒這么軟綿綿的性子,以后嫁為人婦,肯定無法持家,鎮不住夫家人,那還怎么補貼弟弟?
婦人的偏心,從不掩飾。
好在婦人的丈夫,名叫李二的粗樸漢子,倒是從來不會重男輕女,兒子女兒,都寵著。
只可惜他在家里地位最低,說話最不管用。
而李柳大概就是天生逆來順受的性子,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這次婦人聽說這個什么獅子峰的當家人,跟自家男人那個窩囊師父有些關系,男人保證到了這邊,一家三口肯定不愁吃喝。一路顛沛流離跨洲過海的婦人,這才少罵了楊老頭幾句,覺得李二給他當了那么多年徒弟,總算有丁點兒用處,不然她下次回鄉見著了楊老不死,非要天天堵在藥鋪后院門口,罵得那個老東西每天不用洗臉。
婦人走著走著,沒來由想起了無人照顧、肯定是在受苦受累的寶貝兒子,便來了氣,擰了一下身邊女兒的胳膊,“那個姓氏古怪的公子哥,怎么就不好了,你就沒有想過嫁了他,咱們就不用在這啥獅子峰看人臉sè了,讓那姓司徒的,先八抬大轎娶你進門,然后咱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搬進他們家,再趕緊把李槐帶過來,一家四口,就算團圓了?!?/p>
李柳笑了笑,眉眼彎彎,似乎在認錯求饒,又像是在撒嬌。
婦人最受不得女兒這副模樣,便消了氣,又擰了一下李柳的胳膊,只是這次下手的力道便輕了,“你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心疼自家弟弟,我算白養了你這么多年……”
說到這里,善變的婦人又開心笑了,伸手輕輕捏了一下女兒的臉頰,“臭丫頭的模樣,是真隨我,瞅瞅,這小臉蛋,多俊多俏,都能捏出水來了?!?/p>
背著個大行囊的李二咧嘴笑著。
可是婦人又有些哀愁,“好不容易熬到杏花巷那個老婆娘死了,泥瓶巷的狐媚子也搬家了,要是不用離開小鎮,該有多好,已經沒人吵架吵得過我了?!?/p>
這一路北行,走得戰戰兢兢,婦人只覺得自己空有一身好武藝,而無半點施展之處,實在是可惜。
李柳的嬌俏模樣,不一定隨她娘親。
可是李槐的窩里橫,肯定是隨他娘親。
獅子峰山頂,山主陪著一位富家翁模樣的老人,后者油光滿面,如果不是出現在這里,不是有一位地仙修士恭敬作陪,多半會被誤認為是山下市井的某個小店鋪掌柜,或是那種魚肉鄉里的鄉紳老爺。
體態臃腫的老人手腕上系有一根碧綠繩子,嘖嘖道:“楊老先生真是心胸開闊啊,換成是我,這種碎嘴婆娘,早投胎個千八百回了?!?/p>
這位富家翁旁邊的老者,則仙風道骨,符合市井百姓心中的神仙形象,聽聞這位客人的調侃,并未搭話,只是禮節性微笑。
胖老人笑瞇瞇問道:“不說那廢物金丹,只說像你這樣的地仙,驪珠洞天最近千年,大概走出來多少個?如今你我是盟友,這點小事,不至于藏藏掖掖吧?”
老仙師微微躬身,歉意道:“曹大劍仙,恕晚輩不能多言?!?/p>
原來這位富家翁,正是按照契約,前來擔任李柳護道人的婆娑洲劍仙曹曦。
曹曦又問道:“那李柳,為何遲遲不愿修行?這又是何故?”
身為獅子峰山主的老仙師無奈道:“劍仙可以自己問我家祖師?!?/p>
曹曦愣了一下,“她竟然是你這一脈的祖師轉世?獅子峰傳承才幾年,你們如何能夠尋見?”
老仙師猶豫了一下,似乎得到過授意,稍作權衡,小心翼翼道:“自有秘法,而且不僅僅是我家祖師而已?!?/p>
曹曦問了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李柳是否自知?”
老仙師笑而不言。
已是答案。
曹曦嘖嘖道:“撿到寶了?!?/p>
之后李二一家三人便在獅子峰住下,是獅子峰一位老管事接待,名義上是藥鋪楊老頭的遠親,在獅子峰管著一些雜務,他給了三人一處尋常住處,暫時沒有給婦人什么活計,只說需要等待幾天才有結果,獅子峰規矩森嚴,不可打攪仙師修道,切莫隨意走動,若是惹出禍事,他也無法擔待。
婦人總覺得這些話都是對她說的,所以很是忐忑。
她當然不知道,那位獅子峰掌法長老,在離開屋舍后,趕緊抹了一把冷汗,山主給了他這樁苦差事,實在毛骨悚然。老人甚至不敢多看那位名叫李柳的女子一眼。
過了沒幾天,婦人便待不住了,說想要在獅子峰旁邊的小鎮找點事情做,李二便找人借了錢,打算去開一家鋪子,之后某位獅子峰高人,“湊巧”發現李柳有修道的資質,李柳便獨自留在山上修行。
婦人是個見識短淺的,總覺得李柳嫁給有錢人才算福氣,其實不太高興,萬一真當了修道的仙師,幾年幾十年見不著的,還怎么給李槐好處?
可最后婦人還是跟著李二去了小鎮,租了屋子,四處逛蕩,尋找合適的鋪子,算是扎根下來。
李柳當時在山腳將爹娘送別,等到兩人身影消逝在道路上,女子身后出現了獅子峰山主在內的所有元嬰和金丹,一個個畢恭畢敬,大氣也不敢喘。
在山主的帶領下,眾人齊聲道:“恭迎祖師回山?!?/p>
李柳根本不予理會,不許眾人跟隨,獨自上山,到了獅子峰一處封禁已久的山洞前,大步走入其中。
地仙也難破開的重重禁制,李柳完全不放在眼中,或者說對她沒有半點阻礙。
等她走出山洞的時候,腰間掛著一枚金黃sè的獅子印章。
曹曦站在門口等候已久,手中持有一把大小如匕首的短劍,抬起那條系有碧綠小繩的手臂,笑道:“在煉化一條江水作為本命飛劍之前,這把短劍隨我征戰三百年,之后劍氣不斷溫養積累,等你躋身中五境,就能夠隨意使用,可出十劍,威力足以媲美玉璞境劍仙的全力一擊。若是等你到了金丹或是元嬰,將所有劍氣一次性使出,那可就是仙人境劍修的一劍了?!?/p>
李柳柔柔而笑,一抬手,短劍便馭入她手,隨意抽劍出鞘,向山外輕輕劈下。
一道劍氣長虹轟隆隆劈去,大有開天辟地之威勢,驚嚇得整座獅子峰修士都陷入沉默。
莫名其妙就一步登天躋身中五境的李柳,點點頭,“果然如此?!?/p>
曹曦感慨道:“見了鬼了?!?/p>
曹曦難得想起那個不肖子孫,曹峻,如今混跡在大驪行伍之中。
唉,看看別人家的孩子,再瞧瞧自家的,氣人。
————
真武山。
作為寶瓶洲兵家兩座祖庭之一,真武山比起游俠更多的風雪廟,投軍入伍的兵家修士,極多。
最近一年下山的修士越來越多,有半數去往了北邊的大驪,其余半數,順著各自機緣,選擇投身寶瓶洲中部一帶的各國。
略顯冷清的真武山最近熱鬧了起來。
馬苦玄那個登山沒幾年的跋扈新人,又鬧出了一樁天大風波,他出手打死了一位觀海境修士,具體緣由,真武山并未公布,反正不是什么生死大仇,那位七境老修士與馬苦玄素來就沒有交集,哪怕起了沖突,最多就是口舌之爭而已,必然是心狠手辣的馬苦玄故意下了死手,
哪怕有兩位老祖幫著說話求情,最后馬苦玄還是被禁錮在后山的神武殿,一年之內不得離開。
神武殿供奉有真武山歷代祖師和十數尊無名氏神祇,據說歷史上有過一場牽連甚廣的宗門浩劫,危難之際,那一代真武山宗主以不傳秘術,請出了在大殿享受數千年香火的金身神祇,一同下山殺敵,聲勢浩蕩,最終一口氣滅掉十數座仙家門第。
但是在神武殿禁足,絕對不是什么舒坦事,只有犯下重罪的真武山修士,才會被拘押在此,最終活著走出去的人,十不存一,據說神武殿供奉那一尊尊神祇,在一些傳承已斷的上古齋戒日,會“清醒”過來,拷問、鞭撻甚至是吞食修士的魂魄。
真武山一處仙氣繚繞的神仙宅邸,一位輩分極高的兵家老祖炸呼呼道:“如此處置馬苦玄,會不會太過嚴苛了點?!”
對面一人,容顏年輕且俊美,手指纖細白皙如女子,正在獨自打譜,面對這位師弟近乎無禮的質問,這位男子無動于衷,竟是一句話也不愿意多說。
老人一巴掌拍在桌上,“馬苦玄這小子,是我生平僅見的天才,真正的天才,你要是毀了他,我跟你沒完!”
男人剛剛捻起一顆棋子,聞言后默默放回棋盒,皺眉道:“宗字頭的門派,毀在某個驚艷天才手里的慘劇,其實不少?!?/p>
老人冷笑道:“可是因一人而振興宗門,一掃積弊頹勢,更多!”
男人搖頭道:“修行一事,首重無錯二字,否則因為一兩個人而壞了諸多祖輩規矩,獲得短暫的興盛氣象,只是空中閣樓。再說了,真武山如今運轉自如,并沒有需要誰來拯救的地步。劉師弟,我勸你一句,你看重馬苦玄,哪怕愿意將一切法寶都交付于他,甚至還暗中幫他贏得那樁福緣,歸根結底,只是你一人的事情,我不會插手,因為這沒有壞我真武山規矩?!?/p>
老人看著神sè越來越冷峻的“年輕人”,原本氣勢洶洶的兵家老祖,便有些心虛了,冷哼道:“馬苦玄值得真武山為他壞一些規矩,風雪廟有神仙臺魏晉,我們有誰?”
男人微笑道:“有我啊?!?/p>
老人給這句話噎得不行,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男人似乎也覺得氣氛太過僵硬,總算露出一個笑臉,“行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更何況馬苦玄還不是你子孫,急什么。為了宗門大業?行了吧,你什么性子我還清楚?說來說去,還是想著讓馬苦玄日后去風雪廟幫你報仇?!?/p>
那位以脾氣暴躁著稱于世的兵家老祖,坦誠道:“初衷的確如此,可是相處久了,我看馬苦玄越來越順眼,我家那幫不成材的子孫,一萬個都比不得馬苦玄?!?/p>
男人破天荒附和老人,點點頭,“嗯,你家那些王八崽子,你當年確實就不該生下來,可說到底,還是怪你自己管不住褲襠里的鳥?!?/p>
老人氣憤道:“你一個真武山宗主,說這種話,也不臊得慌?!”
男人笑了,打趣道:“聽說你最近褲腰帶又沒拴緊?找了個凡夫俗子的貌美侍妾?”
老人氣焰驟降,低聲道:“我是真心喜歡那女子,嬌憨可愛,山上那些狗屁仙子,實在膩歪?!?/p>
男人無所謂道:“你喜歡就好?!?/p>
老人突然心生憤懣,“真武山現在的風氣真要改一改,尤其是最近百年收取的弟子,心性極差,不過是一個馬苦玄,就讓他們雞飛狗跳,道心大亂,一個個背地里說著酸話怪話,比市井長舌婦還不如!”
男人擺擺手,“不是道心大亂,是這些人的道心本就如此不堪?!?/p>
老人疑惑道:“你不管管?”
男人反問道:“那我要不要管管他們的吃喝拉撒,管管你的褲腰帶?”
老人翻了個白眼。
“放心,馬苦玄死不了?!?/p>
男人揮揮手,重新開始打譜。
兵家老祖哈哈大笑,猛然起身,“師兄你也真是,早說這句話,我何必跟你磨嘰半天功夫!”
男人頭也不抬,“你褲腰帶松了?!?/p>
老人嘿嘿笑道:“師兄還是這般愛開玩笑……”
哎呦一聲,老人慌慌張張,趕緊施展神通,一閃而逝。
原來是男子在揮手之間,就讓一位元嬰地仙褲的褲腰帶粉碎了,而且后者毫無察覺。
若是有心殺人?
在寶瓶洲眼中,真武山強在世俗王朝的影響力,論個人修為和戰力,風雪廟的諸位兵家老神仙,要強出真武山一大截。
曾經有人笑言,兩座兵家祖庭,如果各自拉出十人來捉對廝殺,強者如林的風雪廟,能夠打得涉世極深的真武山喊祖宗。
男人放下那本早已爛熟于心的老舊棋譜,棋譜名為《官子匯》,記載了歷史上許多著名的官子局,男人當下打譜那一局,又名為彩云局,對弈雙方,一位是白帝城城主,一位是昔年文圣首徒。
男人輕輕嘆息一聲。
后山神武殿內。
馬苦玄盤腿坐在一尊居高神像的頭頂,一只黑貓又坐在他的頭頂。
一人一貓一神像。
黑貓伸出一只爪子,輕輕撓著馬苦玄的腦袋。
馬苦玄不以為意,他從小就與黑貓相依為命,奶奶去世后,更是如此。
左手邊一尊金身木雕神像,眼眶中驀然泛起金sè光彩,轟然而動,巨大神像緩緩走下神臺,環顧四周,最后看到了居中神像頭頂的馬苦玄,神像走到大殿中央,轉身面向那少年與貓,身高三丈的神像單膝跪地。
馬苦玄仿佛對此習以為常,只是像以往那樣出聲提醒道:“回去之后,記得守口如瓶?!?/p>
這尊木雕神像微微點頭,起身后大步前行,跨上神臺,站在原位,金sè眼眸很快失去sè彩,寂然不動。
大殿門窗極高極大,光線透過窗戶縫隙,撒落在大殿之內,灰塵因此得以瞧見。
馬苦玄突然自嘲道:“法寶太多,福緣太厚,也挺煩人啊?!?/p>
黑貓抬起一只腿,輕柔舔著腳掌。
馬苦玄后仰躺下,黑貓一個蹦跳,在馬苦玄躺下后,剛好落在他胸口上,蜷曲起來,很快酣睡。
黑貓時不時換一個更舒服的蜷縮姿勢。
馬苦玄翹起二郎腿,一只手撫摸著黑貓的柔-毛,想起真武山上那些yīn陽怪氣和趨炎附勢,覺得有些無趣,“你們不喜歡我,有什么關系呢?我也不喜歡你們啊?!?/p>
大殿空靈。
唯有一人一貓的微微鼾聲。
那些神祇的金身神像依次排開,像是在忠誠守護著高高在上的君王,年復一年,千年萬年。
————
觀湖書院的賢人周矩,沒有跟隨自己的圣人先生,去見俱蘆洲的那位道家天君。
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對那個叫謝實的家伙出言不遜,只能害得先生為難。
先生離開了書院,肯定打不過天君謝實,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謝實一巴掌拍死,難不成還要代替學生跟外人道歉?
所以周矩來到了打醮山鯤船墜毀不遠處的一座山頭。
根據記載,沖天劍氣正是從此而起,擊毀了南下老龍城的那艘鯤船,死傷慘重,中五境以下的乘客,幾乎無一幸免。
周矩在山上搜尋無果,沒有半點蛛絲馬跡,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為這樁禍事,瞎子都看得出來,是幕后有人處心積慮,栽贓這個寶瓶洲最具實力的強大王朝。
但是周矩想不明白一件事,堂堂俱蘆洲的一洲道主,為何愿意自降身份,趟這渾水?甚至不惜與觀湖書院“短兵相接”?如果持續下去,天君謝實極有可能成為寶瓶洲全部練氣士的公敵。
難道你謝實真當自己是道祖座下二弟子?
周矩不覺得大驪宋氏請得動一位別洲天君。
這些天風餐露宿的周矩,打算下山了。
聽先生隨口提起一事,最近半年內,婆娑洲、桐葉洲和扶搖洲三個地方,出現了許多失傳已久的無主法寶,甚至還有幾件半仙兵的身影夾雜其中,引發了巨大震動,無數山澤野修蜂擁而動,根深蒂固的仙家豪閥,更是不會放棄這些莫大機緣,一時間魚龍混雜,豺狼結伴。
周矩對這些不感興趣。
他對接下來的世道,更無興趣。
因為注定是讀書人安心讀書,更難了。
這樣不好。
周矩抬起頭,望向天空高處。
我周矩,觀湖書院的小小賢人周巨然,尚且可以發現端倪,比我家先生更位居高位的你們呢?
周矩黯然下山,懶散云游,或御風或徒步,最后到了一處熱鬧集市,喝了碗熱騰騰的酸辣湯。
周矩頓時笑逐顏開,什么煩心事都沒了。
攤販的女兒,正值妙齡,肌膚微黑卻泛著健康的sè澤,她偷偷瞥了幾眼周矩。
家鄉讀書人不多,長得這么好看的讀書人就更少了。
她覺得能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于是周矩多要了一碗酸辣湯。
前排先坐
前排前排
還算比較前吧
還可以
好咧,劍來?。。。?!
剛看完思無邪,就來了,好開森
6666可以
19號的請假,那么20號21號也能期待一下?
那兩天是曠課
這次有奌久
再來一碗酸辣湯!
先簽到
搶位置
哈哈,進前十了,打卡
怕不是活在夢里
福源太多了也不好??
都這么有背景,我家平安愁啊
寡淡無味的意思是什么
就是炒菜沒放鹽阿
這章為什么沒有我
真快 居然沒
第一次前二十誒
請假你也要多發一章啊,這還才算一章呢
內容散亂,用句不通,難道是槍手代筆。。。。。。。。。。。。
多點字就算補了,可不帶這樣的啊,欺負人嘛
同齡人跟我比背景?文圣老爺我拒絕過,阿良是我忘年交,當然還有神仙姐姐這個后臺
可惜都沒用,目前而言這些背景都是負擔
莫名其妙啊
馬酷炫傻逼
亂七八糟
哈哈哈
萬字不見小平安,心里空落落的
叛軍是誰?給看門神將釘死了?
是把看門神將釘死了
這坑挖的……總管別的暫不說,就是挖坑挖的太大,而且毫無例外的都把自己和一幫讀者都埋里頭了……其實有些介紹完全可以發生在情節里
又給奶秀附加胖屬性
看了半天吹牛逼的,相公雖然苦了點,但是身邊的人物那個不是頂天牛逼的,說福源淺薄的,真是無知,試問天底下有幾人人緣有這般好的
我想桂夫人了,桂夫人者,貴婦人也~!
平安便好
尼瑪,全是廢話
靜心得意
一章不如一章
牛逼你個周巨然再喝個十八碗,然后掏出個我們家平安一樣的養劍葫,高喊一聲給我裝滿酸辣湯!
烽火,排場越來越大了。好!劍來是我看過的最經典的玄幻小說。希望你別像某些人一般只顧眼前,不過也不能怪他們,必竟水平有限。人一生除了錢似乎還有許多別的東西,劍來應該是所有玄幻小說里最牛逼的,無論構思,情節,人物,實在是妙啊,象西游記都流芳了幾百年,某以為三五年努力,劍來一準名揚天下。
看這章 感覺鄭大風準備繼續被坑死!苦逼小馬后期繼續被平安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