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枕黃粱劍氣長
清晨的陽光灑入酒鋪,老掌柜正在吹口哨,逗弄那只籠中雀,小雀高冷如山上的仙子,老頭子反而斗志昂揚,使勁炫技,口哨吹得麻溜兒的。
少年店伙計正在勤勤懇懇打掃屋子,本就纖塵不染的桌凳愈發素潔,時不時呵一口氣,拿袖子仔細抹一抹,整個人洋溢著心滿意足的神采。
好像對于倒懸山販酒少年而言,收拾一屋子東西,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
趴在酒桌上的陳平安悠悠醒來,并無酩酊大醉后的頭痛欲裂,只是整個人恍恍惚惚,茫然坐在原地,試圖使勁去想起昨夜發生了什么,竟然半點也記不起來,只記得自己答應那對夫婦來喝什么玉璞境修士都難得喝上的忘憂酒,夫婦是誰,自己跟他們聊了什么,他們什么時候走的,全都忘了。
明明說好了是忘憂酒,結果忘的到底是什么???
陳平安反而覺得更加憂愁了,總覺得心扉之間,縈繞著一股淡淡的傷感,揮之不去。
就像天蒙蒙亮,一只黃雀停留在泥瓶巷祖宅的黃土窗口上,嘰嘰喳喳,有些擾人清夢,又不舍得趕走。
陳平安環顧四周,看見了正在辛勤勞作的店伙計少年,悠閑的老掌柜。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結賬?”
正蹲在地上擦拭一根桌腳的少年伙計咧咧嘴,不說話。
老頭子笑道:“你們總共喝了四壇酒,其中三壇是我送的,你小子還真得結剩下一壇子酒的賬?!?/p>
陳平安問道:“多少錢?”
老人哈哈大笑:“錢?如果真要花錢買一壇黃粱酒,那可就有點多嘍?!?/p>
被掌柜稱呼為許甲的少年嘿嘿笑道:“昨夜兒有個皚皚洲的富家少爺,慕名而來,想要買一壇忘憂酒帶回家,掌柜的不愿意賣,說不是錢的事情,那少年就死纏爛打,非要問出價格,結果一問價錢,就嚇傻了,這不坐在門外臺階上發呆一整宿了,大概是還沒死心吧?!?/p>
陳平安問道:“劉幽州?”
老頭子點點頭,“就是這個小家伙,皚皚洲劉氏的未來家主,被譽為多寶童子,一件方丈物,裝了眾多法寶,因為猿蹂府的緣故,倒懸山都曉得這位有錢少爺的名號。有次在中土神洲跟人結伴歷練,同行七人,遭遇勁敵,小家伙一口氣拿出七件攻伐的上品法寶,然后把自己弄得跟烏龜殼似的,不提什么圣人本名字符,光是神人承露甲就穿了兩件,其余七人,硬是靠這個砸死了一頭高出他們兩境的地仙yīn物?!?/p>
顯而易見,在老掌柜眼中,這個小家伙,值得多嘮叨幾句,笑呵呵道:“這么有意思的小家伙,連我都差點沒忍住,想要送他一碗黃粱酒喝?!?/p>
陳平安有些汗顏,劉幽州這得是多怕死啊。
陳平安有些忐忑,“老先生,怎么結賬算錢?”
老人想了想,“暫時沒想好怎么個算賬,以后想起來了再找你?!?/p>
陳平安頓時一顆心七上八下。
老人笑道:“也有可能你過完這輩子,我都想不起來了,所以別怕?!?/p>
陳平安略微松了口氣。
陳平安起身就要離開酒鋪,老人問道:“小子,黃粱酒還剩下小半壇,不喝掉再走?”
陳平安伸手晃了一下酒壇子,果真還剩下小半壇,疑惑道:“不能拿走?”
老人搖頭道:“拿走了,就忘不了憂,比尋常酒水還不如,暴殄天物,勸你別做這種蠢事。這酒,有點小門道的,其實他們夫婦現在就請你喝,本就是天大的浪費了,越晚喝越好,只不過世事難求最好二字,得過且過吧,是個好就成了?!?/p>
陳平安便重新坐下,好奇問道:“不是叫忘憂酒嗎,為什么掌柜的經常說成黃粱酒?”
名叫許甲的少年瞪大眼睛,一副白日見鬼的表情,“你不知道這里是哪里嗎?”
陳平安愈發奇怪,“難道不是倒懸山?”
許甲咧嘴道:“那你總該聽說過黃粱福地吧?”
陳平安仍是搖頭。
老人幫陳平安解了圍,“你不知道也正常,這塊福地與你家鄉的驪珠小洞天,是一樣的境遇,毀了?!?/p>
許甲趕緊丟了抹布,火急火燎道:“掌柜掌柜,接下來讓我來說,小姐說我講這一段的時候特別帥氣呢?!?/p>
老人呵呵笑道:“要么我閨女眼瞎,要么她喝多了酒說胡話,你覺得哪個可能性大一點?”
“小姐好著呢!”
許甲咳嗽一聲,潤了潤嗓子,正sè道:“如今這黃粱福地,就只剩下一點廢墟遺址,早年黃粱福地最風光的時候,世間失意人都要去一趟,很熱鬧的,美人美景,美酒美夢,這塊福地里都有,而且保證合乎心意,這才是最難得的地方,還能映照出一個人的道心,許多勉強躋身上五境的玉璞境修士,當初僥幸破境,其實用了諸多百家秘法和旁門左道,所以就要專程跑一趟這倒懸山鋪子,先剝離出一魂一魄保持清醒,然后喝上一壇忘憂酒,真心流露,借此機會,一覽無余,或者抽絲剝繭,或者查漏補缺……”
許甲正說得抑揚頓挫,老人不耐煩道:“打住打??!一本老黃歷翻來翻去的,也不怕給你翻爛了??傊?,現在一座黃粱福地,就只有咱們店鋪這么點大地方了?!?/p>
陳平安倒了一碗酒,左看右看,實在無法將一座福地與一間店鋪掛鉤。
在寶瓶洲其實也有一塊福地,清潭福地,被一洲道統神誥宗掌握。
據說桐葉洲的玉圭宗姜氏,也掌管著一座云窟福地。
陳平安喝了一口酒,問道:“老先生,昨天我沒有撒酒瘋吧?還有那對夫婦人呢?”
老人反問道:“不記得了?”
陳平安搖頭。
老人笑道:“你自己都不記得了,我一個外人為什么要記得?”
陳平安無法反駁,默默喝酒。
還是喝不出好壞。
就是覺得好入口。
老人想起一事,指了指一堵墻壁,對陳平安說道:“瞧見那堵墻壁沒有,能坐下來喝酒的人,都可以去那邊題詩一首,或是寫上幾句話都行?!?/p>
許甲老氣橫秋道:“喝過了酒,一種是醉死拉倒,后半輩子就在酒缸里生和死了,到死為止都沒能醒酒,一種是徹底清醒,看透人生,一輩子還沒過完,就把好幾輩子的滋味嘗過了。這兩種人寫出來的東西,我覺得都會格外有意思,客人,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老人氣笑道:“你可拉倒吧,牙齒都要被你酸掉了,屁大一個人,成天想著學阿良,你也不嫌臊得慌?!?/p>
許甲理直氣壯道:“小姐那么喜歡阿良,我不學他學誰?”
老人感慨道:“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你見了那么多醉鬼,聽了那么多醉話,這點道理都想不通?”
許甲嘿嘿笑道:“我學阿良,可沒學你?!?/p>
老人丟了一只酒杯過去,“成天就知道跟我耍嘴皮子!”
許甲輕輕接過酒杯,高高拋還給老頭子后,很快小跑著給陳平安拿來一支筆,“留點念想在上頭?!?/p>
陳平安放下酒碗,無奈道:“我寫的字,很不行啊?!?/p>
許甲白眼道:“能比阿良的蚯蚓爬爬更差?再說了,便是那些享譽天下的書法大家,不一樣被同行說成是石壓蛤蟆,死蛇掛枝,武將繡花,老婦披甲?”
少年低聲道:“我跟你說實話,上邊任何人的任何字,再不好,在阿良的字面前,個個美若天仙!不信你自己走過去瞧瞧?!?/p>
陳平安暫時還是沒有接過毛筆,但是起身走向墻壁,遠觀只是白墻一堵,沒有任何墨寶,可等到走近白墻,才發現上邊寫滿了詩詞、章句和警語。
琳瑯滿目。
有人的墨寶,鶴立雞群,是一篇草書詩詞,占地極大。
恰似花團錦簇,群芳爭艷,唯有一位絕代佳人,占盡了風光。
也有格格不入的筆跡,最為醒目的,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就連陳平安都覺得不堪入目,內容更是讓人無言以對,“一想到有那么多姑娘癡心等我,我的良心便有些痛”,關鍵是文字末尾,還鬼畫符了一個笑臉外加大拇指。
不用懷疑,肯定是阿良的親筆手書,一般人根本沒這臉皮寫下這些字。
陳平安忍住笑,轉頭問道:“老先生,這也留著?”
一旁幫忙提筆的少年病懨懨道:“一來阿良死不要臉,說擦掉一個字,就當他還清了一壇酒,二來我家小姐特別喜歡這段話,覺得阿良就是在夸她呢。我家小姐還專門用一壇黃粱酒,跟一位小說家的祖師爺,換了一篇脂粉小說,就是專門寫她和阿良的……掌柜,叫啥來著?
老頭子冷笑道:“纏綿悱惻?!?/p>
許甲點頭道:“對,其實小姐當時還暗示那位小說家的祖師爺,寫得越直白越露骨越好。后來估計是那人實在下不去筆,便寫得含蓄了些。小姐很不開心,這趟離家出走,她自己說是私奔啦,一件事情就是找這個祖師爺的麻煩,嫌他文章寫得差了,是沽名釣譽的騙子,一定要當面吐他一臉唾沫星子?!?/p>
陳平安的視線在高墻上巡視四方,最后低下頭,在一個小角落又看到了一列小字,字還是阿良寫的,但是并不扎眼。
小,江湖沒什么好的,也就酒還行。
阿良最后將“小”之后的某個字,涂抹成墨塊。
陳平安問道:“寫什么都可以嗎?”
許甲遞過去筆,點頭道:“都行,只要是寫在空白處,寫什么都成?!?/p>
少年伙計不忘提醒道:“客官,可別寫什么某某某到此一游啊,太俗氣了,哪怕是阿良這么臭不要臉的內容,都好過到此一游?!?/p>
陳平安接過筆,突然轉身跑向酒桌,喝了一大口酒,這才重返墻壁,半蹲著提筆在那個“小”字之后、墨塊之上的地方,寫下了一個小小的齊字。
小齊,江湖沒什么好的,也就酒還行。
老頭子打趣道:“字其實沒啥靈氣,就是講規矩,但是待在阿良的字旁邊,就顯得好了。你這叫作弊,不行,再在別處隨便寫點?!?/p>
陳平安點點頭,便開始挑選空白的地方,可是墻壁正中地帶,結構緊密,實在想要見縫插針,其實也行,可總覺得會是對前人的不敬,而且敢在中間落筆的人,大多字寫得極好,極有韻味,陳平安實在不敢在這邊落筆,便盡量往兩側和高處或是低處望去,許甲出聲提醒,伸手指了兩個地方,尚且留有不小的空白,一個最高處的右側,一個最底下的左側。
陳平安便挪步,蹲在最左邊,深呼吸一口氣,寫下了三個字。
寫字之前,想起了敬劍閣的那么多劍仙和仙劍。
所以他筆下三字,是劍氣長。
許甲看著那三個字,中規中矩,實在沒勁,少年輕輕搖頭,不以為然,忍不住嘀咕道:“一看就是讀書不多的?!?/p>
老頭子難得附和店伙計,點頭笑道:“還有就是酒沒喝夠的。喂,姓陳的大驪少年,莫要著急,先喝個一大碗酒,喝痛快了,寫點心里話,沒你想得那么難。請你們喝的三壇酒,就能寫三句話,還有最后一次機會?!?/p>
陳平安卻已經將毛筆遞還給許甲,對老人笑道:“不寫了?!?/p>
老人無所謂,仙人醉酒留墨寶,本就是討個彩頭的小事,錦上添花而已,少年既寫不出好字,如今更不是劍仙,老掌柜當然也就不會強人所難。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問道:“老先生,這半壇酒能先余著嗎?我想去一趟劍氣長城,回來之后再喝,可以嗎?”
許甲使勁搖頭,“咱們酒鋪可沒有這樣的規矩,一壇黃粱酒揭了泥封,就要一口氣喝掉,沒有出了大門再來喝一趟的理由?!?/p>
老人思考片刻,點頭道:“這次可以?!?/p>
許甲急眼道:“這是為何?”
老人將鳥籠放在手邊,趴在柜臺上,微笑道:“我喜歡‘余著’這個說法,吉利,喜慶?!?/p>
在陳平安一步跨出酒鋪門檻后,竟是一個踉蹌,站定后回頭再看,哪里有什么酒鋪,空蕩蕩的。
不知所蹤的那座酒鋪內,老頭子打開鳥籠,長有金sè鳥喙的小黃雀飛出籠子,只是不等它靠近那堵墻壁的文字,熟門熟路地查探一人武運的長短,它就飛快躲回了鳥籠,看得許甲目瞪口呆,老人想了想,嘆息了口氣,“罷了,一個小洲少年郎而已,便是有這份姻緣的苗頭又如何,短短百年,查與不查,無所謂了?!?/p>
許甲狠狠瞪了眼寫在最高處的一行字,絕大多數人都是從上到下,字成一列,最近百年,在阿良之后,前不久的一位女客人,她是第二個橫著寫字的家伙,而且事后嚇得小黃雀胡亂撲騰,最后半天沒緩過來,跟生了一場大病似的。
許甲忍不住埋怨道:“都怪那女子武神的武運鼎盛,氣勢太嚇人!”
老人眼神寵溺,慈祥望著那只可憐兮兮的小黃雀,喃喃道:“苦了你了?!?/p>
世間有奇雀一對,可啄文運叼武運。
相傳雄雀被道家一脈掌教陸沉捕獲,雌雀為雜家祖師爺飼養。
————
陳平安走在一條僻靜小巷之中。
雖然這頓酒喝得稀里糊涂,但是喝過了酒走出了鋪子,陳平安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喝著所剩不多的桂花小釀,一邊喝酒一邊嘀嘀咕咕。
寧姑娘,多半是真的不喜歡你了。
否則當初在驪珠洞天,說好了要把劍鞘送你的,這次怎么可能假裝忘記這一茬?
陳平安你真是一個倒霉蛋啊,寧姑娘這哪里是喜歡不喜歡,而是討厭不討厭你的事情了。
想到這里,少年苦中作樂,有些欣慰,這趟江湖總算沒白走,自己是長了好些心眼的。
但是他還是決定要親自去一趟劍氣長城。
他不斷告訴己只是想去看一看,那些刻在劍氣長城墻頭上的大字。
大不了“無意間”跟某位姑娘在某地某時偶遇后,大大方方笑著與她打聲招呼,只是在開場白“這么巧啊”,“你也在啊”之間,陳平安有些吃不準哪個更合適一些。
陳平安想得很用心。
以至于一點都沒有察覺自己身后,跟著一個快要氣死了的姑娘。
她身穿一襲墨綠長袍。
第一。
前排先占座
老了,刷了幾十遍啊
13鏡武夫厲害吧
5樓我要了
6樓也是我的
7樓,最后一樓。8樓你們玩
剛去縱橫看完
⊙?⊙!天賦不錯啊,跟我學做菜吧?
好玩嗎
綠袍兒
明明是寧姚
真好啊,真好??!
唉,前十又沒了
3/7樓,你別讓我看到你,不然我讓你脫肛
往前走,別回頭。放慢了腳兒,自會并肩行,劍氣長。
醉姻緣
丫的這么厲害呢,不是武神,是武帝
我的ne
是誰呀o
寧姚啊,豬腦子
來了,看了,想過,思過,謝了。
小鳥都不敢靠近 得多牛的武運
今晚還有二章?是等著還是睡著!
陳平安,你快給老娘回頭!
江湖很小,酒不錯!一想到那么多姑娘為我牽腸掛肚,我就很蛋疼!
阿良為什么不寫猛呢?哈哈哈哈
遍閱玄幻,竊以為,烽火之作折冠。
無關乎收入、排名、字數與勤勉,以及作品數量。
其文筆、情節、情懷、品格,直逼金庸古龍,大有超越之勢。
情節峰巒疊嶂,以平凡文字炫出震撼人心的名言雋語。
大家風范,悠然紙上。高古之格,碾壓同儕。
上一章是二次出游的點睛之筆,這一章巧妙切入下一個主題。
敬請烽火堅持極品路線。潛心打造一代文豪。
立此存證,靜待來日。
日!不過午!
樓下跟上
午!門斬首!
首!尾相連?
連!不上網?。。。?!
網!絡異常?。。。。。。。。?!
常!相廝守?。。。。。。。?!
守!望相助
祝!你生日快樂
助?泥馬幣
忘,憂黃粱
大家好
老娘快追到你
你個缺心眼的老色胚,追著我家平平這么遠來的,還生個卵子的氣
少年事寫的多好啊,有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到此為止,小平安的少年氣見寧姚時有七分、當時酒半分、喝酒半分、見岳父母喝酒醉酒一分、護送孩子們時一分。唉,肩頭有著草長鶯飛和楊柳依依,可又多些暮氣。我還沒老這么就這樣了?
可不要對這個世界失望啊,小平安。
雜家祖師爺 真牛掰
身后有鬼
墨綠長袍,范家閨女,千里送一血
短而萎
我只看看,不說話。。 要殺人?。?!
小師叔,我等著你為我戰天下
什么時候四更?
5wanbb嚸com,有帥哥約嗎??
考慮考慮看看
先養到過年,肥了在看,一章等一章沒意思。弄得心癢癢。
那只鳥,是被平安的字嚇得躲回來的!
世間所有事 一劍挑了!
不對
是世間所有不平事 一劍挑了!
等的好痛苦
阿良你個笨蛋,虧的你是我兒子,字寫這么丑
感覺下次陳平安來喝酒,雜家老爺子會給陳平安一份大禮包阿
我的字也寫的很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