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我有小事大如斗
(萬字章節,補上昨天的請假。ps:本章的章節名借自一位讀者。)
站在桂花島山腳渡口處,陳平安輕輕跨出一腳,便踏上了倒懸山。
桂姨事先就跟陳平安說好,在桂花島靠岸的那一刻,就是渡船最繁忙的時分,那些來自寶瓶洲、俱蘆洲和桐葉洲的貨物卸載,不能有絲毫差錯,否則老龍城范家的金字招牌就要砸了,所以她和老舟子以及馬致三人,需要親自盯著每一手貨物的交易,沒辦法帶他去倒懸山客棧下榻,原本桂姨想讓金粟領著陳平安,去往那間與桂花島世代交好的客棧下榻,被陳平安婉拒,惹來金粟心中微微埋怨,這座倒懸山,無奇不有,讓人游歷再多次都會覺得新鮮。
結果這位正郁悶的桂花小娘,看到那背劍少年朝咧嘴一笑,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金粟狠狠瞪了一眼,少年跟桂夫人老舟子三位老神仙揮手告別,似乎不敢金粟眼神對峙,已經轉身快步跑向渡口??粗倌曷坊亩拥谋秤?,金粟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平安行走在人頭攢動的人流之中,深呼吸一口氣。
終于到了。
通過倒懸山去往劍氣長城,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除了一枚進入倒懸山的青木通關牌外,需要再過一關的桂花島百余人,多領了一枚玉牌,同時得到告知,他們在三天后的子時通關,一炷香后就要輪到下一撥人,過時不候。
陳平安走下船,腰間懸掛著那枚只篆刻有一個“涯”字的白玉牌,桂姨告訴他,倒懸山上風景各異,商鋪林立,趁著這三天功夫,可以多走走,若是相中了心儀的法寶器物,手中錢財不夠,可以跟客棧掌柜借,十顆谷雨錢以下,那位掌柜都會答應,而且按照老規矩,記在桂花島頭上。
山崖畔的這座渡口,名為捉放渡,源于渡口附近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古亭,懸掛匾額“捉放亭”,是某一脈道統前任老掌教的親筆手書。
倒懸山上有九座建筑,隸屬于此方天地的道家,其余高樓庭院商鋪等地皮,早已賣給八方來客,其中八座,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臺,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分別屹立于倒懸山八方,加上中央的孤峰,總計九塊地盤。
相較于方圓百里有余的倒懸山,道祖二弟子這一脈道統,無論是地盤大小,還是徒子徒孫的人數,在倒懸山都不算太夸張。
“陳公子,陳公子?!?/p>
有人在陳平安背后急乎乎嚷著,陳平安回頭一看,是那個自稱劉幽州的綠衣少年,后者一路小跑到陳平安身邊,竹筒倒豆子,問了一連串問題,“陳公子,你在倒懸山上住哪兒?有約好的地方嗎?沒有的話,不然去我那邊?我家在這邊有棟宅子,靠近一個叫敬劍閣的地方,據說宅子還挺大,我一直想要謝你呢,不然給我個機會?”
陳平安搖頭笑道:“不用,桂花島幫我安排好了,去鸛雀客棧住?!?/p>
那個來自北方皚皚洲的少年一臉失落,仍是不愿死心,“這樣啊,那我回頭能找你玩嗎?我是第一次來倒懸山,要好好逛逛,咱們一起唄?”
陳平安愣了愣。
老嫗無奈道:“少爺,萍水初逢,你便如此熱絡交往,不合情理的。別說是陳公子不敢答應,便是換成我,也不會點頭?!?/p>
陳平安笑著不說話。
那少年神sè黯然,“好吧,陳公子,我住在猿蹂府,你要是沒事情的話,可以來找我,就說找劉幽州,是我朋友?!?/p>
陳平安點頭道:“這個沒問題?!?/p>
陳平安和劉幽州以及老嫗同時轉頭,一位姿容動人的“女子”站在三人附近,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嫗蒼老臉龐上滿是笑容,如枯木逢春,和顏悅sè問道:“這位小仙師,可是有什么為難?”
但是他對老嫗視而不見,盯著陳平安,喂了一聲,“你能不能借我一顆谷雨錢?我以后還你三五顆就是?!?/p>
陳平安遞過去一顆谷雨錢,那人接過手,笑著離去。
少年劉幽州輕聲道:“陳公子,是你朋友?”
陳平安搖頭道:“不認識?!?/p>
劉幽州驚訝道:“那你也借錢給人家?你知不知道,天底下好看的姑娘,都最會騙人了。陳公子,容我多嘴一句啊,一顆谷雨錢,哪怕錢再少,也不能這般行走江湖啊?!?/p>
陳平安呲牙咧嘴,告辭離去。
一顆谷雨錢還少?好看的姑娘?
老嫗忍俊不禁,笑道:“少爺,你難道沒有看出那位漂亮姑娘,其實是一位男子?”
劉幽州呆若木雞,小聲道:“我方才光顧著偷瞄那姑娘的臉蛋和身段了,沒敢多看?!?/p>
老嫗只得反駁道:“少爺,人家不是姑娘唉?!?/p>
劉幽州一揮袖子,大步向前,“長那么好看,我就當他是姑娘了?!?/p>
陳平安沒有急于去往鸛雀客棧,而是跟隨一股人流去附近的捉放亭。
等到陳平安臨近人滿為患的小亭子,難免有些失望,覺得好像名不副實,亭子極小,甚至不比彩衣國宋老劍圣家的山水亭大,亭子內外已經站了不下百余人。陳平安踮起腳尖,看了眼見縫插針都難的小亭子,就打算去鸛雀客棧。
陳平安剛要離去,身后有熟悉嗓音響起,跟他的容貌一樣yīn柔,“不去亭子里停留片刻?”
他與陳平安并肩而立,陳平安轉頭笑道:“這也太擠了,不敢去,怕出不來?!?/p>
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三位女子,似乎也在猶豫要不要進入捉放亭,他微笑道:“你只管跟著我,就當我先還你那一顆谷雨錢的利息?!?/p>
陳平安一頭霧水。
他指了指自己喉結,笑容古怪,陳平安試探性問道:“障眼法?”
“你的酒壺先借我一用,放心,這么個小破葫蘆,我還不放在眼里,我那只養劍葫,算是你們的老祖宗,只是沒敢拿出來罷了?!彼惼桨颤c了點頭,二話不說拿過陳平安腰間的姜壺,快步走向那三位姿sè上等的年輕女子,一邊仰頭喝酒,于是女子傾國傾城的容顏,男的豪邁奔放的氣概,同時在他身上顯現,
然后片刻之后,那人站在花叢之中,就朝陳平安揮揮手,陳平安只得走過去,那人以陳平安聽不懂的話語介紹了一通,然后又用寶瓶洲雅言給陳平安說了一遍,原來三位女子是婆娑洲的宗門子弟,結伴聯袂游歷海外,需要斬殺一頭龍門境的海中巨妖,才算完成歷練,終點即是這座倒懸山,之后就要返回南婆娑洲師門。
之后他不由分說拽著陳平安胳膊,帶著三位婆娑洲仙子一起殺向捉放亭。
捉放亭,相傳那座青冥天下的道家正統,三位掌教之一的“真無敵”,道祖座下二弟子,當初丟下這方最大的山字印后,親臨此地,有位十二境巔峰的大妖不知如何手段,悄然越過了劍氣長城的眾多禁制,來到倒懸山,結果第一次所見之人,恰好就是那位掌教,當時倒懸山一帶,是個鳥不拉屎的蠻夷之地,大妖本以為從此天高任鳥飛,見著了那位道人,自然出言不遜,就要將其一口吃下,至于結局,毫無懸念,被那位道家掌教一巴掌拍了個半死,只是最后不知內幕如何,那位被譽為四座天下最能打的老道人,將那頭大妖丟回了劍氣長城以南。
后世倒懸山道人,便建造此亭,彰顯那位掌教的道法通天。
這一趟捉放亭之行,陳平安累得汗流浹背,因為三位仙子,加上姿容猶勝他們一籌的那個家伙,小亭內外人人并肩擦踵,有些是無心的碰撞,有些是有心的揩油,陳平安便只好盡量護著她們,還得做到不能監守自盜,自然勞心勞力,處處皆是細微的勾心斗角,好在倒懸山第一條規矩就是傷人者死,所以武夫四境的陳平安應對得還算成功。
成功走出捉放亭后,陳平安兩人跟那三位仙子分道揚鑣,她們還要去往最近一處景點,麋鹿崖。
陳平安收回養劍葫,別在腰間,無奈道:“以后別再干這種事情了?!?/p>
他白了一眼陳平安,“沒勁,我陪仙子姐姐們耍去?!?/p>
陳平安如釋重負,告辭離去。
那人瞥了眼陳平安的遠去背影,嘀咕道:“也太正兒八經了,竟然還不是假裝的,難道是哪家老夫子教出來的小夫子?”
附近有英俊男子搭訕,“這位小姐,一個人賞景呢?”
他笑呵呵道:“呢你大爺的呢,老子跟你娘親一起逛過窯子呢?!?/p>
那器宇軒昂的男子趕緊擺手,示意身邊扈從不要輕舉妄動,最后笑容燦爛,伸出大拇指,“姑娘這性格,我喜歡?!?/p>
他徑直離開捉放亭,途中猶豫是先去敬劍閣還是上香樓。
男子望向那位腰系彩帶的大美人,感慨道:“唯有山上,方有此等通透靈秀的女子,修行好啊。山下女子,便是皮囊再出彩,不過短短十幾二十年的動人時光?!?/p>
一位貼身扈從以中土神洲的大雅言,輕聲提醒道:“陛下,可以動身去往雷澤臺了,莫要讓國師久等?!?/p>
男子嗯了一聲,笑道:“速去?!?/p>
被稱呼為陛下的男子也好,扈從也罷,好像都沒有覺得一位九五之尊,讓一位國師等候是對的。
一行人匆忙趕往雷澤臺。
雷澤臺,是一處九十九階的高臺,一只巨大甘露碗的模樣,其中雷電濃稠漿液狀。
傳聞是道老二施展無上神通,從那座只見文字記載、不知所蹤的上古雷澤中,“掬起一捧水”,放置在了倒懸山,嫡傳弟子之一的大天君,每次打殺了不守規矩的各路神仙精怪,一律將他們的魂魄拘押在此處。
雷澤臺這邊,今日竟然封禁,任何人都不許靠近。
此時此刻,唯有一人身形高大,屈膝半蹲在最高處的雷澤旁,手肘抵住膝蓋,下巴抵住胳膊,一把無鞘長劍懸停在雷澤之中,露出小半截,長劍入澤之后,整座小雷澤都在沸騰翻滾。
應該是此人在淬煉佩劍。
一位手捧拂塵的老道人站在高臺底部,笑容和煦,滿臉的與有榮焉。
老道人作為倒懸山的三把手,被南海所有蛟龍之屬視為天敵,千年之間,斬殺蛟龍無數,硬生生被道人打造出一把半仙兵的拂塵,最近的五百年間,老道人曾經與婆娑洲的兩位陳氏儒圣,在南海之水交手,威名遠播。
可是今天哪怕是面對一個外人,仿佛是給人看家護院,老道人仍是絲毫沒有覺得掉價,反而神sè頗為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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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遇上了一件尷尬事,原來在倒懸山,十個人里,就沒有一個人能聽得懂東寶瓶洲雅言,而陳平安又不會中土神洲的大雅言,所以問路的陳平安,跟被問路的好心人,雙方雞同鴨講。最后陳平安硬著頭皮,孜孜不倦問過了三十余人,總算問到了一個略通寶瓶洲言語的行人,結果人家不知鸛雀客棧在何方。
陳平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四顧茫然,摘下養劍葫,只得站在原地借酒澆愁。
實在不行,就只能原路返回捉放渡,去跟桂夫人討要金粟了,請這位桂花小娘幫著帶路。至于會不會被“大仇得報”的金粟冷嘲熱諷,陳平安倒是無所謂。面子不面子的,熟人之間還好,可與金粟這樣短暫相逢的人,這輩子又能見到幾回?故而臉皮厚一點,不打緊。
柳暗花明又一村。
陳平安又逮住一個知曉寶瓶洲雅言的路人,后者雖然依舊不知客棧地點,卻知曉敬劍閣與猿蹂府,而且說起這兩處地方的時候,陳平安詢問的是“先生可知敬劍閣在何方”,那人的回答竟是“哦,你說那猿蹂府旁邊的敬劍閣啊,好走,離此不算太遠?!?/p>
皚皚洲少年劉幽州,不簡單。
于是陳平安直接轉頭,去往捉放渡口,那位路人看著少年背影,滿是遺憾,若是借此機會,自己能夠跟猿蹂府搭上丁點兒關系,哪怕只是混個熟臉也好。
到最后金粟開開心心走下桂花島,領著“灰頭土臉”的陳平安一起去往鸛雀客棧,她下山之前,桂夫人給了她三顆小暑錢,要她省著點花。走下渡口后,金粟問陳平安要不要去捉放亭,陳平安說已經去過了,金粟點點頭,說捉放亭最沒有花頭,遠遠不如其它景點有意思,比如那靈芝齋、麋鹿崖,尤其是敬劍閣,就必須要去,才不虛此行。
兩人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一路上金粟給陳平安大致講解了靈芝齋在內,倒懸山一些重要風景名勝的情況,例如那敬劍閣,劍氣長城所有斬殺過上五境妖族的劍修,他們的佩劍,倒懸山都會打造一把仿品,供奉在閣內,以供后人瞻仰。
金粟到了倒懸山,明顯不再像桂花島上那般冷淡,性情大變,雖然稱不上滔滔不絕,可已經與尋常女子無異,她說那那靈芝齋,擺放有一枚道祖遺留在浩然天下的靈芝如意,靈氣盎然,將整座靈芝齋浸染得如同一座洞天福地,在此修行,事半功倍。所以靈芝齋是倒懸山最為銷金窩的一座客棧,但是來此歷練的仙家宗門子弟,以及來此游覽賞景的千年豪閥公孫,仍是有錢難進靈芝齋,需要數月之前就開始預約房屋。
臨近那座鸛雀客棧,金粟低聲道:“也有傳聞,從道祖親手種植的那根葫蘆藤上,打造而成七枚品秩最高的養劍葫蘆,靈芝齋密室就藏有七只一只,而且是第一顆成熟的葫蘆籽,如今里頭秘密溫養著浩然天下十數位大劍仙的飛劍?!?/p>
這些小道消息,往往旁人一個個說得眉飛sè舞,活靈活現,好像親眼見識過養劍葫似的。道聽途說而來的金粟,一樣不能免俗。
實則執掌倒懸山“金科玉律”的道老二這一脈道人,關于養劍葫和為天下劍仙養劍一事,從來不會泄露半點天機,只說靈芝齋并無此等奇事,切勿多想,莫要以訛傳訛。
陳平安想起了阿良贈送給小寶瓶的銀sè養劍葫,當然還有正陽山蘇稼仙子曾經懸佩的那枚紫金養劍葫,以及方才不久那家伙自稱的“養劍葫老祖宗”。
陳平安突然問道:“金粟姑娘,猿蹂府在倒懸山很有名嗎?”
金粟點頭道:“當然,皚皚洲劉家名下的猿蹂府,是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占地很大,名聲更大,劉氏在皚皚洲是第一大姓氏,而且口碑極好,幾乎所有皚皚洲的君主皇帝、地仙修士,都要跟劉氏打好關系,而且咱們練氣士最多使用的雪花錢,就是按照劉家打造的錢模子鑄造的,而那條玉礦山脈,劉氏一家就占了一成,別覺得一成聽上去很不起眼,實在是不能再多了!”
陳平安有些震驚。
難怪一顆谷雨錢也叫“哪怕錢再少”,真不是人家劉幽州大吹法螺。
金粟有些眼神恍惚,“劉氏子弟,那才真是一生下來就是坐擁金山銀山的幸運兒,想要什么,用錢砸就是了,天底下就沒有劉氏買不起的寶貝?!?/p>
這些話,是老龍城孫嘉樹親口告訴她的,當時金粟從小財神孫嘉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憧憬。所以讓她尤為記憶深刻。
陳平安愈發打定主意,不要去刻意結識劉幽州。
那個少年就像一艘桂花島渡船,掀起的任何風浪,都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抗衡的。
陳平安一想到這里,心中便有些黯然,心扉如有風雪拍打。
自己能有多少山水印可以揮霍?
如今就已經只剩下一方水印了。
不管有萬千理由必須要那么做,不管遇上同樣的事情,陳平安還是會挺身而出。
失去一枚山印,陳平安到現在還無法釋懷半點。
只是這些不好的情緒,陳平安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全部“收起來”,再不會像當初在山野破寺那場分別后,以至于數百里山路,沉默寡言,始終大髯漢子和年輕道士察覺到他的異樣,害他們擔心了一路。
鸛雀客棧在一條巷子盡頭,掌柜是個不茍言笑的年輕男人,哪怕是面對見過數次的金粟,也沒個笑臉,給兩人安排了兩間相鄰的屋子后,就不再搭理他們。金粟小聲解釋道:“客棧掌柜是子承父業,以往鸛雀客棧很大,半條巷子都屬于客棧,在捉放渡這一帶,小有名氣,后來遇上了一場變故,當時咱們桂花島好像都幫襯了一下,可是掌柜父親還是去世了,算是家道中落吧,就只剩下眼下的格局了?!?/p>
陳平安默默記在心里。
比起灰塵藥鋪的老板鄭大風,天底下的掌柜,其實都能算是好掌柜了。
倒懸山的客棧房屋,比起之前陳平安游歷山河時的城鎮客棧,其實沒有兩樣,素潔而已。
金粟敲門而入,落座后,開始跟陳平安計劃接下來兩天的行程,她早已胸有成竹,明天先去法印堂,敬劍閣,靈芝齋和師刀房這四處,后天再去上香樓,麋鹿崖,雷澤臺三個地方,最中央的孤峰是禁地,雖然會路過,但是也就只能遠遠看幾眼罷了。
陳平安詢問這里是否有交易奇珍異物的鋪子,金粟說靈芝齋就是,還有開在對面搶生意的一座包袱齋,這兩個地方每天財源滾滾,只認貨不認人,十分安穩,故而窮兇極惡的山澤野修,只要有了收獲,都喜歡來倒懸山,既能躲避各方追殺,還能正大光明地賣出重寶,換取錢財享福。
倒懸山附近幾座島嶼上,常年駐扎著許多正派修士,死死盯住倒懸山的動向,就為了觀察隱匿在倒懸山上的某些匪徒大寇,這些借著倒懸山規矩來避難的人物,無一例外都是手染無數鮮血的邪魔外道,都曾在各大洲闖下赫赫兇名。
陳平安問了倒懸山通往劍氣長城的準確地點,金粟雖然好奇三天后就要動身啟程,為何陳平安還要多此一舉,可仍是告訴他就在倒懸山中央地帶的孤峰旁,是一道仿造上古登仙臺的大門,若是懸佩“涯”字玉牌,就可以去就近參觀。
如今第十三境飛升境,如同純粹武夫的十境,已是人間止境,之后便是不見經傳的失傳二境,而道德圣人行走四方、澤被蒼生的那個遠古時代,好像世間還分布著一座座登仙臺,可供練氣士輕松飛升,或白日、舉霞、乘龍、騎鶴飛升,空中會有天女散花,彩云絢爛,虹光流溢,共襄盛舉,為得道之人慶賀。
令人神往。
陳平安跟金粟約好明早出門的時辰,就獨自離開客棧,去往那座大天君結茅修行的孤峰腳下。
陳平安一路上琢磨著九個地方,捉放亭,敬劍閣,上香樓,雷澤臺,靈芝齋,法印堂,師刀房,麋鹿崖,加上孤峰。
數字跟雄鎮樓一樣,都是九。
說不定也是一種圣人鎮壓氣運的陣法。
在孤峰山腳,有一條可供三輛馬車并駕齊驅的登山神道,附近不遠處有一座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廣場,廣場外邊只有一條鐵索欄桿,高不過兩尺,誰都可以一跨而過。
中央高高樹立有兩根高達十數丈的白玉大柱,柱子中間,如平靜如鏡的水面,偶爾會有漣漪蕩漾,廣場上當下人并不多,稀稀疏疏二三十人,無論老幼男女,腰間都有一枚涯字玉牌,許多頑劣稚童,就那么直接從中一穿而過,四處奔跑,追逐打鬧。
廣場并無道人負責看守,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跨過欄桿,并無任何動靜,這才略微放下心來,緩緩走向那兩根大柱。
陳平安發現自己每走一步,腳下都會泛起流光溢彩,而且抬頭望去,發現有位身穿寬大道袍的小道童,坐在一根大柱旁邊的蒲團上,正在翻看一本書籍,若是有瞧著與他差不多歲數的稚童靠近,頭頂魚尾冠的小道童便隨手揮袖,孩童們隨之飄遠,如同騰云駕霧,孩子們樂此不疲,小道童也從不嫌煩,揮袖不斷。
陳平安不敢模仿孩子擅自闖入那道“鏡面”,而是繞過大柱走到后邊,發現大柱旁邊又有小柱子,那個好似拴馬樁的石柱上,有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劍客,盤腿而坐,懷中抱劍,閉眼酣睡。
一看就是位……絕世高人!
陳平安不敢打攪此人的睡覺,下意識放輕腳步,就要轉身走回另外一邊。
那名抱劍而眠的劍客腦袋一磕,猛然驚醒,眼神有些木訥,左看右看再往高處看之后,最后望向那個背劍少年的背影,喃喃自語,好像是三個字,然后便繼續睡覺。
陳平安站在另外一邊的鏡面附近,怔怔看了許久。
他無法想象,鏡面之后,就是劍氣長城?就是另外一座天下?
高聳入云的孤峰之上,又有一座倒懸山最高的高樓,一年之中,有大半時間被云?;\罩,而樓頂屋檐下,懸掛有三只鈴鐺,據說只有道家三位掌教親臨倒懸山,才會悠揚響起。
一位道家大天君正在樓頂,視線透過云海,俯瞰廣場。
背劍少年,小如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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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返回鸛雀客棧,繼續修習六步拳樁和劍爐立樁,深夜時分,脫衣躺下,面帶笑意。
第二天天蒙蒙亮,金粟就提前一刻鐘來敲門,陳平安停下無聲無息的走樁,打開門,與金粟一起離開客棧,去往法印堂,此堂又被稱為缺一堂,號稱收集了世間所有樣式的百家法印,唯獨少了一樣山字印,尊奉一條“山不見山”的不成文規矩,畢竟倒懸山本就是一方山字印。
陳平安嘆了口氣,跟隨興致勃勃的金粟走入法印堂,高三樓,每一層都極為寬敞,分隔出大大小小的房間,每一樓珍藏存放了數千枚法印,分別懸停在一層層一排排的琉璃柜之中,還有些法印已經孕育出充沛靈性,不斷游曳撞擊琉璃柜,砰砰作響,甚至還有誕生于法印靈氣凝聚的寸余精靈,會在透明的琉璃柜后,與人大膽對視。
陳平安在二樓一間水字印屋,久久停留,不愿離去,金粟便自己去別處逛蕩,約好一個時辰后在法印堂門口碰頭。
陳平安注視的一方水字印,靈氣如水霧輕盈,化作一條溪澗,縈繞印章,印章底部篆刻有“銀河垂落”四字,陳平安因為有一本李希圣注解詳細的《丹書真跡》,對于古篆字已經認得不少。
聽金粟說,法印堂的印章只收不出,不會賣給任何人。
早年唯一一次差點破例,是如今皚皚洲的劉氏當代家主,揚言要一口氣買下一層樓的印章,最后堂主道人不得不稟報孤峰大天君,后者的答復很簡單,從孤峰高樓處砸下一道劍氣長虹,將猿蹂府的后花園給銷毀殆盡,結果當時還只是劉氏嫡子、尚未繼承家主之位的年輕人,叉腰仰頭大罵孤峰老神仙,大意無非是老子有錢,你有本事再來。
然后大天君道人便灑下了一陣劍氣大雨,偌大一座世代經營而出的仙家猿蹂府,破損慘重。
直接將猿蹂府那座號稱可擋劍仙百劍的大陣,打得點滴不剩。
好在并無一人受傷。
之后便有了一次膾炙人口的問答。
那個年輕人臉sè不變,只是轉頭詢問老管事,那位天君如此跋扈行事,合乎規矩嗎?
老管事笑答,天君在倒懸山,就是規矩。
經此一役,倒懸山天君的強橫武力,以及皚皚洲劉家的有錢,同時傳遍天下。
陳平安之后沒有登上三樓,直接下樓去法印堂外等待金粟。
金粟晚到了一刻鐘,看到背劍少年坐在臺階上發呆,歉意道:“來遲了,因為三樓有一方印章新孕育出一位極其玄妙的精靈,能夠幻化成與它凝視的人物,特別好玩。好多人在那邊排隊呢,陳平安,不好意思啊?!?/p>
陳平安起身拍拍屁股,展顏一笑,“咱們又不趕時間?!?/p>
幾乎同時,當金粟在倒懸山第一次直呼陳平安的名字后,孤峰山腳的兩個看門人,看書小道童和抱劍中年人,不約而同地睜開眼睛。
然后一人從蒲團站起身,走出廣場,去往上香樓。
抱劍男子則轉過身,彎曲手指,對著鏡面輕彈一次,但是漢子驀然一笑,猛然擰轉手腕,如同撈取某物,收回了先前的彈指傳訊。
他繼續打瞌睡。
倒懸山并無術法禁制,那小道童一步跨出,就是數里之外,最后他來到一座紫煙裊裊流散的閣樓之前,大步走入其中,許多魚尾冠道士見到那個粉雕玉琢的小道童,紛紛彎腰作揖,尊稱為師叔祖,甚至是太上師叔祖。
小道童臉sè冷漠,從不搭理任何人,跨過大門后,一揮袖子,將數位道冠、道袍迥異的敬香道人給一拍而飛,瞬間飄去了兩側墻壁之下,嚇得這些中五境道士差點心神失守,小道童大步向前,一人獨占燒香位置,從旁邊案幾香筒中捻出一支香,香案上,供奉有四幅畫卷,道祖最高,位置高到了以至于香客稍不留神,就會當做不存在。
下邊三位道士的神像畫卷,并肩懸掛。
居中道士懸掛桃符,左側道士手持法劍、身披羽衣,右邊道士頭頂蓮花冠。
巨大香案之上,只有一只供香客們插放香火的大香爐。
這座上香樓,傳說道士和心誠的善男善女在此敬香,可以有機會讓另外那座天下的道祖和三清掌教知曉,幾乎所有道士進入倒懸山后,第一件事情往往就是來上香樓點燃三炷香。當然龍虎山天師府的道士,肯定不會踏足上香樓半步。
頭戴魚尾冠的小道童,對著那位蓮花冠掌教拜了三拜,將手中那炷香放入爐中后,閉上眼睛,念念有詞。
最后小道童愣了一下,睜開眼后,覺得有些無聊,轉過頭去,最后看到了一位貌似美人的年輕人,皺眉問道:“身為中土陸氏子弟,你為何先去敬劍閣,而不是來此燒香?!”
年輕“女子”怡然不懼,笑道:“咱們死心塌地認這位高高在上的掌教,為自家老祖,可是老祖宗從來不曾認咱們是他的子孫啊,幾千年下來了,陸家燒了多少香火,不一樣半個字答復都沒有?我多燒一炷香,就有用了?”
小道童稚嫩臉龐上有些怒容,“還敢在此放肆?!”
那個前來燒香的家伙,笑瞇瞇道:“天君你又不是我陸家老祖宗一脈的道人,為何如此執著這點外人禮數?”
小道童冷哼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滾出去!”
一袖揮去,比美人還要絕sè的年輕人倒飛出去,摔落在上香樓外的街道上,嘔血不止,掙扎坐起身后,仰起頭,望著那幅千百年來無動于衷的右側畫像之人,大笑不已。
今日亦是如此無情。
歷史上一次次陸家身陷絕境,一次次傾覆之危,畫像之人,從未理睬。
小道童跨出門檻后,瞥了眼那個狼狽不堪的年輕人,一閃而逝。
陳平安在金粟帶領下,正午時分趕到了靈芝齋,見識過了那柄傳說中的靈芝如意。
陳平安看過了靈芝齋那些天價的法寶靈器,既沒有購買,也沒有賣方寸物里的一些東西,去往今天最后一處景點,師刀房。
師刀房的引人入勝,不在景觀,而是一堵墻壁上的一張榜單,上邊記載著不同的懸賞賞格,對象千奇百怪,可能是南海島嶼的一頭精魅大妖,某洲的一國君主,或是一位陸地神仙的仙家長老,某些作亂四方的妖魔邪道,甚至就連南婆娑洲的一位陳氏儒家圣人,都在榜上。
這倒懸山師刀房不知何時沿襲下來的規矩,自己可以發榜張貼,其余任何人也都可以,但是張貼之人,必須將懸賞金額押在師刀房,否則沒錢就敢胡亂發榜,那就要領教一下師刀房的法刀厲害了。
師刀房。
道老二這一脈道統,其中又有分支,法器一律為刀,這一支道人在中土神洲曾經闖下偌大名頭,與墨家賒刀人不相上下,一個強橫,一個神秘。
在浩然天下,比惹上劍修更麻煩的事情,就是跟懸佩法刀的這伙道人起糾紛,因為“師刀”道人一向出手果決,甚至可以說是狠辣,斬妖除魔干脆利落,與練氣士廝殺,同樣不留情面。師刀道人脾氣怎么個差法,曾經有個說法,一次師刀道人的高功道士,與龍虎山一位出身天師府的黃紫貴人,碰到了一起,都要斬殺一頭道行高深的邪魔,若是常理,要么并肩作戰,要么各自為戰,要么避讓一頭,結果那師刀道人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跟那位張家天師打得天翻地覆,重傷了天師之后,這才去獨自降魔。
這場風波當時在金甲洲鬧得很大,以至于天師府一位本姓師祖,萬里迢迢從中土神洲趕到倒懸山興師問罪,最后又是一場巔峰大戰,坐鎮孤峰的大天君親自出手,與那位輩分極高的張家天師戰于倒懸山千里之外,只是最終勝負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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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塵藥鋪,今天擔任店伙計的貌美婦人和妙齡少女,少了一個,正是那個掌柜鄭大風還欠著一本書錢的小丫頭。
鄭大風便有些惱火,拍桌子說丫頭片子真是造反了,仗著自己漂亮水靈就敢無法無天,這位掌柜放狠話,說她竟敢不請假不吱聲,就不來鋪子干活,簡直就是沒把他這個玉樹臨風的掌柜放在眼里,要扣掉她那本書的三四十文錢,嘮嘮叨叨的漢子氣咻咻的,可惜鋪子里的婦人少女就沒一個當真的,嗑瓜子的嗑瓜子,閑聊家長里短的繼續閑聊,反正誰也不信掌柜的漢子真會扣工錢。
然后有一位戰戰兢兢的范氏老祖,親自來到藥鋪門口,一臉賠罪的惶恐神sè。
鄭大風臉sè微變,立即收起比婦人還碎嘴的埋怨念叨,繞過柜臺,走到門口,輕聲道:“就在這里說吧?!?/p>
那位范家祠堂里的真正話事人,自己都覺得無奈,今天竟然是為了一個與家族沒有任何關系的市井小丫頭,而范家明明沒犯任何錯,卻要來此跟人賠禮道歉,而且家族上下,還都一肚子忐忑不安,生怕被遷怒牽連。
老人嘆息一聲,“鄭大先生,今兒沒來藥鋪的小姑娘,死了?!?/p>
鄭大風哦了一聲,面無表情。
老人誤以為這位武道十境大宗師,并未上心,松了口氣。
鄭大風揮揮手,示意老人可以走了。
漢子坐在門檻上,不再說話。
藥鋪里的婦人少女直覺敏銳,都察覺到了門口那邊的氣氛詭譎,一時間竟是誰也不敢大聲喧嘩,更不敢去跟掌柜的插科打諢。
漢子:“哈哈,這回真不用還錢了?!?/p>
可其實他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他望向巷子一處yīn影,“我信不過范家,人品和本事都信不過了,老趙你親自去查一下。我等著你的消息?!?/p>
鄭大風站起身,就這么耐心等著。
老龍城,風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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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懸山夜幕中。
廣場上,除了繼續翻書的小道童,以及到了晚上反而不再瞌睡的抱劍男子,他們之外,已經空無一人。
兩根大柱后的鏡面之中,突然走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女,腰佩長劍。
她眉如遠山。
第一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子第一
好神奇哦!我要霸占前三甲
終于更了
道友們,我現在回去看看寫的啥,一會再聊
6樓?
7樓?
來了,寧黨鼓掌
寧姚!
我眉如遠山
2更???
我就知道又是我
寧姑娘?
我來了
寧姑娘,別誤會,他真不是我朋友
這回是第幾樓了
感覺下章寧姚會跟平安鬧誤會
烽火的小說不會這么俗套。
陳平安你這算盤打的好啊,是不是心里想著把寧姑娘變成媳婦
不來是吧?不來姑奶奶我就去找你去
慫的很
等與尋依然是修行。
平安在此
陳政華?。?! 大風如何為此女子討口惡氣。 一條生靈的面你而死,媽了隔壁的小 要是每個說法。這女孩白死了?
前面的內容都快忘了
誰弄死我徒弟的???
我是女主啊作者!一萬個字你就拿三十二個字寫我?
特么作者哪里寫你了?
最后的眉如遠山,
后來我種的那七只養劍葫一只一只裂開,其中精靈,分別為:神力,千里眼順風耳,不壞,水,火隱遁,以及最后的紫金葫蘆,七葫合一,方是最強——葫蘆小金剛
老鐵,這劇情構造的很不錯,
最后的眉如遠山
師傅那個紫金葫蘆被阿良打壞了
到底在那可以看真版?
縱橫中文
不是第一有何用
平安媳婦等不及咯
李圣希是驪珠洞天最大的機緣得主,或者直接是道祖三弟子之一,三畫像最中間那位的轉世之身
我只是有桃符還差點把桃符送給陳平安了,不是轉世!
道家老大不得了哎!曉說……
這么晚……
看著比較屌
仔細想了還是未想出,眉如遠山到底是啥樣?誰給舉個當今的例子唄
眉如遠山似黛然,指眉毛青黑,色澤天然,你去找那些長得比較“帥氣”眉毛比較濃的女子看就知道了。
前面說錯了,是比較細長,比較直的眉毛,總之很英氣就行了。
態度嚴謹,贊一個??
所謂眉如遠山,你沒看過遠處的山嗎?幽遠厚重的那種感覺,不必追求字面,重意境阿
有道理??
倩女幽魂里面的小倩就是眉如遠山
一天不看渾身難受
人咋這么少
寫的太碎,我都看蒙了,人物太多,尤其是天下的勢力劃分太亂
都是鋪墊,只能說烽火這次挖的坑更多了,后期掌控的好,看的肯定特別爽
陳平安最終修為是怎么回事呢?純粹武夫頂級,兵家劍修頂級,儒家圣人必須得,道家畫符也得牛皮阿,總管要怎樣再把佛家扯進來呢?
被小寧甩了,然后出家
你牛皮,不是一般的皮
爽利呀你
還練了童子功
武十一,劍十四
寧菇涼該出來了吧??
我怎么十境了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他她眉如遠山呀??,大風要交不了差了,又急又怒。要搞事情了。
就想知道文圣的關門弟子的份量有沒有倒懸山重
我又來了
5wanbb嚸com,有長得好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