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桂花島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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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那艘桂花島跨洲渡船會在六天后出發,而孫家的山海龜則已經率先出海遠游,陳平安本想去親眼看一下山海龜的模樣,但是想著老龍城最近人多眼雜,鄭大風又剛剛破境,惹出天大動靜,就告訴自己不要給人添麻煩,把這份好奇心就著酒水一起喝掉了。
接下來兩天范家少年還是每天過來灰塵藥鋪,拎著桂花小釀跟鄭大風討教武學,鄭大風雖然人不太正經,聊起武道一事,判若兩人,雖然措辭還是有些花俏了點,可陳平安在旁聽著,覺得對于范家少年當下的武道破境,確實大有裨益,說是金玉良言都不為過。只是鄭大風講述的內容,對于陳平安沒有什么用處,最后心底反而還有點疑問。
鄭大風不介意陳平安旁聽這些有關三境瓶頸的小打小鬧,甚至巴不得陳平安一個心癢,自己蹦出來,要對范家小子言傳身教,到時候他就樂得輕松自在,大可以跑去前邊鋪子,為姐姐妹妹們排憂解愁。只可惜陳平安只聽不說,裝傻扮癡,好像半點不驕傲自己的武道四境,這讓鄭大風怨念更深,瞧瞧,一個比入定老僧、坐忘道人還穩得住的少年,要他風流不羈的鄭大風如何喜歡得起來?
如果不是陳平安算是他的大半個傳道人,如果不是每天能蹭一壺桂花小釀,鄭大風早就要讓陳平安卷鋪蓋滾蛋,趕緊離開這間春光滿溢的藥鋪,搬去范家府邸那邊當你的貴客,只管在那邊扯自己的虎皮作威作福。
這天范二聽完了鄭大風的疑難解惑,漢子已經火急火燎去鋪子跟女子調笑,少年便跟陳平安閑聊起來,兩個同齡人坐在屋檐下乘涼。
跟已是一家之主、身負重擔的孫嘉樹相比,孫嘉樹言行舉止滴水不漏,讓人生出如沐春風之感,少年范二就要稚嫩許多,但是也不是那種全然不知民間疾苦的那種天真,少年聰明,開朗直爽,而且家教極好,他爹娘多半是心大的,取名字這件事上,就看得出來。
每當少年聊起自己的姐姐范峻茂,都是滿滿的欽佩,要知道他與姐姐是同父異母,何況生在豪門富貴之家,可范二對那位身為范家主婦的“大娘”,一樣特別親近,總說自己親生娘親太嬌慣著自己了,好是好,可就是擔心自己會長不大,大娘對自己從來都是寵溺但也講規矩,對錯分明,讀書開竅了,習武有成了,待人接物做得好了,大娘都會嘉獎,說好在哪里,但是做錯了事,大娘也會把自己當做一個大人對待,絕不會訓斥喝罵,而是心平氣和與他講道理,所以范二發自肺腑地敬重這位大娘。
少年范二愿意對剛剛認識沒多久的大驪少年陳平安,說著這些獨屬于少年的開心和憂愁。
陳平安就安安靜靜傾聽范二的訴說,聽得津津有味,范二起先還怕陳平安覺得煩,后來見陳平安是真心喜歡,范二便會忍不住要多喝幾口酒。
陳平安后來也跟范二說了許多家鄉龍泉的事情,聊了他當窯工燒炭、上山下水的事情。
范二緊隨其后的問題,往往都很天馬行空,“陳平安你還要吃土???有米飯那么好吃嗎?不管了,只要能扛餓就行!不然你教教我,哪些泥土更好吃些,以后我在家受罰挨餓之前,去祠堂路上就抓一大兜泥土!”
“你能從頭到尾就靠自己一個人,燒出一件瓷器嗎?陳平安,以后我成人禮的時候,你一定要送我一件瓷器啊,酒杯茶盞這種小東西就行了,不用太講究,有個能讓人認得出是啥的粗胚模樣就成,我好跟人顯擺,說這是我朋友親手做的,他們一定吃癟,眼饞死他們?!?/p>
“天井是什么東西?刮風下雨下雪的天氣,咋辦?那天井對著的池子,里頭能養魚龜蝦蟹嗎?”
陳平安一一回答范二,最后笑著說了一句最讓范二高興的話,“我有個好朋友叫劉羨陽,現在可有出息了,已經一個人去了婆娑洲那么遠的地方,下套子做弓箭都是他教我的,以后介紹你們倆認識啊?!?/p>
范二就在那邊小雞啄米,滿臉期待。
他已經開始盤算將來有一天陳平安帶著劉羨陽登門做客,要如何安排他們倆的住處,每天喝什么酒吃什么菜,去老龍城哪兒玩……
之后范二缺了一天沒有來灰塵藥鋪。
這天暮sè里,藥鋪早早打烊關門,陳平安和鄭大風在后院正房,吃著一位婦人做的一桌子飯菜,鄭大風倒是想要憑借自己的姿sè,讓那位姐姐不收錢,好讓他在陳平安面前漲漲面子,沒奈何婦人六親不認,斬釘截鐵,一顆銅錢不可少。
鄭大風一手持筷,一手持杯,吃菜喝酒兩不誤,隨口問道:“你整天跟范家小子聊些有的沒的,有意思?”
陳平安細嚼慢咽對付飯菜,放下筷子后,“有意思?!?/p>
鄭大風嗤之以鼻,可最后還是忍不住主動開口,“我離開驪珠洞天才這么點時間,你就撈到了這么多寶貝?咋來的,給說道說道?是不是一路踩狗屎撞大運來的?”
陳平安頂了一嘴,“跟你不熟?!?/p>
鄭大風斜眼道:“跟范二就熟了?”
陳平安說道:“比你熟?!?/p>
鄭大風呲牙咧嘴,“老頭子愿意把珍藏已久的初一賣給你,對你是真不差?!?/p>
陳平安這次沒有反駁什么。
既然破功先開了口,鄭大風就不要啥面子了,又問,“跟孫嘉樹那個聰明蛋分道揚鑣啦?”
陳平安點點頭。
鄭大風笑道:“這個孫子很有錢的,不挽回一下?跟他成了朋友,哪怕是酒肉朋友,以后到了老龍城,保管你小子吃喝不愁?!?/p>
陳平安搖頭道:“也就那樣了?!?/p>
猶豫了一下,陳平安補充道:“孫嘉樹人不壞,就是有些事情,不夠厚道,我如果是商人,不太敢跟他做大買賣。因為他這種人,對誰有都有個估價,大致值多少錢,什么時候該做什么生意,孫嘉樹一清二楚,如果說到最后,再好的關系,也就只是生意而已,誰能保證他不把人賣了掙錢?但是我可能看錯了他,誤會了他,可不管怎么樣,孫嘉樹如何,跟我是沒關系了?!?/p>
鄭大風笑道:“他沒你想得那么簡單,當然也沒你想得那么差勁。以后這個人,會挺了不起,你今天錯過了他,既是孫嘉樹的損失,也是你小子的損失。你要是不信,咱們走著瞧?!?/p>
陳平安問道:“你是說錢財上的損失?”
鄭大風一條腿踩在長凳上,“不然?天下熙攘,圖個啥?名,不是錢?修為,不是錢?都是錢?!?/p>
陳平安笑道:“只是錢,那就更沒關系了?!?/p>
鄭大風知道陳平安的言下之意,舍不得錢,也最舍得錢,看似矛盾,實則不矛盾,歸根結底,每個人尤其是修行之人的腳下大道,在于左右雙腳的平衡,只要做到這一點,哪怕蹦跳著前行,一樣能夠走到眾山之巔。
曾經并肩同行,又分道而行,未必就是陳平安和孫嘉樹有高下之分,好壞之別,就只是不同路而已。
事實上,關于眼前少年的心性,鄭大風看得很透徹,不過人之砒-霜我之甘飴罷了,李二喜歡,他就不喜歡,可不喜歡歸不喜歡,不得不承認,陳平安能夠一步步走到今天,自有其道。再者,天底下有幾人可以做他鄭大風的傳道人?
老頭子可以做,但是不愿意,只承認師徒關系,不想要在道這個字上琢磨更多。
陳平安未必愿意,可世事無巧不成書,就是這么有趣。
鄭大風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些深遠處的景象,有些已經近距離親眼看到,有些暫時離著還有點遠,漢子便有些慵懶乏味,決定結束這場還不如一桌子死咸死咸飯菜有滋味的對話,說道:“欠你的五文錢,在你坐上桂花島之前,我一定還你,肯定公道。這次我破境,也會跟你一并結賬。既然老頭子沒說清楚護道人一事,我又沒覺著是你的護道人,那我就當沒這回事,最少跟你陳平安是如此?!?/p>
陳平安沒意見,點頭答應。
鄭大風拿起老煙桿,開始吞云吐霧,抽旱煙久了,習慣成自然,覺得還挺不錯,難怪老頭子好這一口。
鄭大風眼神恍惚。
當初破開云海,鄭大風差一點就要去做一天之內連破兩境的壯舉,然后鄭大風看到了云海之上的一幕風景。
讓他打消了念頭。
純粹武夫的九十之間,需撞天門,自然可見天門。這不奇怪,但是鄭大風深信不疑,自己看到的天門,與任何一位已經躋身十境的武道前輩,絕不相同。
那道天門,的的確確出現了。
但是不止有天門而已。
鄭大風看到了天門一根通天大柱之上,有一個面容模糊的神將,披掛一副如霜雪般的莊嚴鎧甲,神將被一把劍釘死在天門柱子上,金黃sè的血液,涂滿了天柱。
鄭大風當時仰頭望著那具凄慘尸體。
有一個瞬間,仿佛那具神將尸體活了過來,在與他鄭大風凝視,神將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一個字。
走!
鄭大風那一刻差點就要肝膽崩裂,魂飛魄散,更差一點就要淪為才破境就跌境的可憐蟲。
當時苻畦的出現,幫助鄭大風掙脫了那種束縛,而此刻陳平安的問話,打破了鄭大風的思緒。
“鄭大風,我的三境,是被人一拳一拳打出來的,范二既然三境底子打得不算好,你為什么不幫他?”
鄭大風直愣愣看著眼前這個家伙,笑出聲,“你覺得范二的三境底子,打得‘不算好’?”
陳平安皺眉道:“難道是‘很不好’?”
鄭大風差點被一口旱煙活活嗆死,大笑道:“不好個屁!不提我鄭大風,師兄李二,當然還有那個藩王宋長鏡,按照寶瓶洲武夫的正常水準來說,范二的底子從一境到三境,打得已經夠好了,而且范二本身就是個武道天才,你小子竟然說不算好?那寶瓶洲的純粹武夫,都可以拿塊豆腐撞死自己算了,不然用娘們的腰帶上吊自殺也行?!?/p>
陳平安將信將疑,總覺得這個家伙是在推卸責任,一天到晚想著跟藥鋪女子嬉皮笑臉,不愿多花心思在范二身上。
鄭大風笑瞇瞇道:“如今還得再加上一個你,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李二當初的三境底子,可能比你都要差一點。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你只是三境出sè而已,李二的九境底子,堪稱世間最強,我的八境也差不多。奇了怪了,誰有這么大本事,能用拳頭把你打出先前那么個三境?總不可能是李二給老頭子喊回驪珠洞天,手把手教你?”
陳平安搖頭道:“是其他人?!?/p>
鄭大風這次是真好奇了,旱煙也不再抽,“到底那人是怎么錘煉的體魄神魂?”
陳平安臉sè微變,光是回想一下落魄山竹樓的境遇,他就覺得糟心。
鄭大風笑道:“隨便說說,你只要大致聊一下,之前所有買賣之外,我就再送你一本最入門、但是被譽為‘最沒錯’的武道劍譜,當初是老頭子從一位生前是劍修的yīn神那邊要來的,我和李二,還有李柳三人都學過,只是對我最沒有意義,老頭子主要還是為了李柳,對你陳平安則未必無用?!?/p>
陳平安想了想,說道:“淬煉體魄神魂,就跟搗糯米打麻糍差不多,信不信由你,就這么簡單,不過后邊我還要做點事情……”
說到這里,陳平安雙指黏在一起,指向自己的胳膊,“然后自己給自己剝皮,抽筋,一寸一寸慢慢來,眼睛不能眨一下,不用徹底剝掉皮膚,也不用抽斷筋,每次都有人告訴我什么時候可以結束,之后就給人扛著去泡藥桶,傷口很快就可以痊愈?!?/p>
鄭大風問道:“總共幾次?一兩次?三四次?”
陳平安咧嘴一笑,“每天都要做,一雙手數不過來?!?/p>
鄭大風先是一臉匪夷所思,然后捧腹大笑,“好好好,就沖你小子吃了這么多苦頭,老子想一想就開心得不行,那部劍譜回頭我整理好,保證不動任何手腳,完完整整送給你便是!”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
這人夠無聊的。
不過想想也是,不無聊的話,能開這么間每天不掙錢光賠錢的藥鋪?
鄭大風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止住笑聲,“范二的先天底子不比你差,但是心境上,到底是大家少爺,磨礪得少了,所以體魄神魂一體的武道根本,說句不好聽點,相比我們,仍然屬于外強中干,經不起你這般的折騰打熬,否則會碎的?!?/p>
鄭大風雙指捏住酒桌上那只杯子,瞬間化作齏粉。
鄭大風淡然道:“武道要緊?還是命重要?”
陳平安開始起身收拾碗筷。
鄭大風心情沉重起來。
因為他突然發現,當初陳平安本命瓷打碎一事,水-很深,比想象中還要深不見底。
沒來由的,看著少年嫻熟疊放碗碟,鄭大風有些可憐他。
陳平安?
除了姓氏沒什么好說的,名字好像取反了吧?
鄭大風隨口問道:“陳平安,你模樣隨誰,你爹還是你娘?”
陳平安脫口而出道:“聽老街坊說隨我娘親多一些?!?/p>
然后陳平安瞥了眼鄭大風,“反正隨誰,都比你長得周正?!?/p>
鄭大風沒好氣道:“滾滾滾,收拾你的菜盤子去!”
對這個小子,老子果然就不該有那份惻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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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那座老龍城東海之濱的登龍臺,城主苻畦去往云海查探異象,久久未歸,那位在海邊結茅修行的金丹境供奉,離開修道之處,來到少城主苻南華身邊,苻南華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順著老人的視線,看到遠處緩緩走來一位橫劍于身后的男子,氣態閑適,就只像是一位游覽至此的外鄉人,苻南華看不出對方深淺,輕聲問道:“此人修為很高?”
金丹老者能夠單獨一人幫助苻家坐鎮登龍臺,戰力相當不俗,兩件法寶攻守兼備,在整座老龍城都是名列前茅的強者,老人此刻臉上的神sè絕不輕松,沉聲道:“想來極高?!?/p>
苻南華有些震動,這話說得很有門道,不在極高二字,而在“想來”之上,這意味著一位金丹境大佬都看不出對方的真正實力,而且境界比起老人的第九境金丹境,只高不低。最可怕的是那位不速之客,帶著劍,一旦是劍修,哪怕只是金丹之上的元嬰境,一位十境劍修的殺力,可想而知。
苻南華再問道:“來者不善?”
金丹境搖頭道:“不太像?!?/p>
那人悠然走來,全然不顧老龍城苻家訂立的禁地規矩,直接跨過那座無形的雷池陣法,走到老人和苻南華身前,男人雙手手肘抵住身后橫放的劍鞘上,笑道:“我叫許弱,來自大驪,如今正在你家做客?!?/p>
苻南華恍然,當初渡船落在符城,自己沒有資格去迎接父親苻畦和大驪貴客,家族里只有寥寥數人“接駕”,苻南華不敢在這種大事上自作聰明,既然父親不愿他露面,肯定有其深意,就只好乖乖裝聾作啞。但是許弱的大名,苻南華早有耳聞,不是什么大驪許弱,而是墨家許弱,現在聽到此人自報名號后,他趕緊壓下心中激蕩漣漪,立即作揖行禮,“苻南華拜見劍仙前輩?!?/p>
許弱笑著抱拳還了一禮。
苻南華直身后,轉頭對金丹老者笑道:“楚爺爺,沒事了?!?/p>
不曾想老人在錯愕之后,作揖之禮,比苻南華這個小輩更加虔誠,竟是久久不愿起身,“中土神洲翠微楚氏不孝子孫楚陽,替家族拜謝許大俠的救命之恩!”
許弱啞然失笑,當年翠微楚氏的那樁禍事,當年他不過是路過,隨手為之,替楚氏擋下了一座山上宗字頭仙家的糾纏不休,擺擺手道:“不用這么客氣,我只是恪守墨家宗旨?!?/p>
老人仍是沒有起身,顫聲道:“大恩即是大恩,若非許大俠出手相救,楚陽便真成了喪家之犬,以后便是想要認祖歸宗,也成了奢望。許大俠古道熱腸,自是不會將這種事情放在心頭,楚陽卻絕不敢忘恩負義!”
許弱無奈道:“心意我領了,你總這么彎著腰,也不是個事?!?/p>
只看面相比許弱要年長一輩的金丹老人,收起那份大禮,望向那位能夠將名山大川融入劍意的強大劍仙,笑道:“不曾想能夠在寶瓶洲遇見許大俠,楚陽在此結茅枯坐數十年,心里頭那點對苻家的憋屈怨氣,今天算是徹底沒了!”
苻南華有些哭笑。
不愧是老龍城金丹第一人,脾氣真是臭,還不如何念恩情!
無奈之余,苻南華又是百感交集,金丹楚陽早年游歷到老龍城,何等跋扈,因為一件小事,與一個老龍城大姓家族起了間隙,打得翻天覆地,楚陽一人力戰群雄而不落下風,到最后還是苻畦親自出手,先親自跟此人大打了一架,再丟出一座金山銀山,又讓出登龍臺這處風水寶地,才讓楚陽捏著鼻子成為苻家供奉之一,哪怕苻家如此誠心誠意,楚陽照樣跟苻家坦言,以后苻家任何恩怨,只要不涉及家族存亡,他楚陽都不會出手,若是苻家誰膽敢挾恩圖報,別怪他楚陽翻臉不認人,最后苻家還是得捏著鼻子點頭答應。
可這么一位有望成為地仙的金丹修士,此時此刻,跟苻南華年少時面對高深莫測的楚陽,心態如出一轍。
苻南華突發奇想,這位墨家豪俠,會不會也有他由衷仰慕的人?會不會也要在遇上那個人的時候,心甘情愿以晚輩自居,抬頭望之?
苻南華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想象那一幕。
許弱不與金丹老者客套寒暄,徑直走向登龍臺。
楚陽連出聲提醒的意思都沒有,苻南華想要開口,但是很快就將那些言語咽回肚子。
隨著老龍城云海驟然下墜,苻畦很快就返回此地,出現在苻南華身旁,看著登高而上的許弱,這位老龍城城主沒有絲毫不悅,而是帶著苻南華直接回城,金丹老者與苻畦點頭示意,便也返回海邊茅屋,繼續潛心修道。
苻畦如此放心許弱接近少女稚圭。
不單單是自知阻攔不了一位享譽中土的劍仙,更因為許弱的墨家身份。
墨家游俠行走天下,這本身就是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許弱走到大半,少女已經走下登龍臺,素雅清爽的婢女裝束,干凈秀氣的臉龐,不再滿臉淌血,眼眸金黃。
兩人在半路相遇,許弱停下腳步,跟隨少女一起往下走去,輕聲提醒道:“落在某些儒家圣人眼中,你登上此臺,就是在挑釁規矩?!?/p>
少女在許弱面前,不知為何沒有在驪珠洞天和大驪京城的種種掩飾,臉sè冰冷,“既然我能活著爬出那口水井,還能活著離開驪珠洞天,就說明我活著這件事,早就是四方圣人默認的,登不登上這座高臺,重要嗎?”
不等許弱說什么,稚圭已經自問自答,“我看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p>
許弱哦了一聲,不再有下文。
少女笑道:“當年諸子百家,唯獨你墨家……”
許弱瞬間推劍出鞘兩寸,整座登龍臺都被一條無形的大江之水環繞包裹,聲勢浩大,以至于原本洶涌撞向岸邊的一股大海潮水,都自行退去。結茅修行的金丹老人猛然睜眼,又迅速閉上眼睛。
少女嘖嘖笑道:“你的劍術是很高明,而且可以更高,但是這氣魄嘛,真比不得你們墨家祖師呀?!?/p>
許弱皺了皺眉,“差不多就可以了,得寸進尺不是好事,這里終究是浩然天下?!?/p>
少女瞇起眼,撇撇嘴道:“對呀,我怎么會不知道,這兒就是一座古戰場遺址,遍地尸骸,堆積起來比中土大岳穗山還要高,鮮血比你引來的這條大瀆之水本體還要多?!?/p>
許弱停下腳步,破天荒有些怒氣,“山崖書院齊先生就沒有教過你?!”
少女腳步不停,步伐輕靈,“教了啊,他最喜歡說教,只是我不愛聽而已?!?/p>
許弱之后沉默跟隨,在少女踏出最后一級臺階的瞬間,氣勢磅礴的江水劍意消散一空。
信手拈來,隨心所欲。
許弱當初對峙剛剛躋身玉璞境的風雪廟魏晉,同樣是推劍出鞘些許,以高山劍意抵御魏晉的那一劍,看似旗鼓相當,顯而易見,許弱遠遠沒有傾力而為。
其實許弱已經有太多年沒有完整拔劍出鞘了。
當初在大驪王朝的紅燭鎮,許弱遇上了那個戴斗笠的男子,兩人在喝酒的時候,許弱想要向男人請教一劍,但是那人只是笑著說,你不要揮霍了一劍鞘的精氣神,繼續攢著吧。
許弱當時就知道自己與那人的差距有多大了。
如果不是受限于墨家門生的身份,許弱也很想去往劍氣長城。
那堵長城墻頭上的劍仙,跟浩然天下九大洲的劍仙,根本是兩回事。
許弱如何能夠不心神往之?
要不然借此機會,去趟倒懸山?
許弱心中一動,覺得似乎可行。
但是瞥了眼少女的背影,許弱嘆息一聲,還是算了吧,眼前這位看似弱不禁風的小丫頭,可不是省油的燈。
而且她的年齡真不算小了。
許弱再次停下腳步,好像沒了護送她回到苻家的意思。
少女轉頭望去,有些奇怪。
許弱始終站在原地。
少女只當是他的劍仙脾氣上頭,不愿意搭理自己,她反正無所謂,很快回頭,繼續前行。
許弱最后干脆轉身,返回登龍臺,走到最高處,這里曾是世間最后一條真龍的登陸地點,然后一路向北逃竄,開辟出那條走龍道,最終隕落于寶瓶洲最北端的大驪王朝,沒能入??缰奕ネ闾J洲。
許弱不知道這一次,自稱王朱的少女能夠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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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的桂花島渡船在今日黃昏起航。
范二專程跑來為陳平安送行,兩人在大清早就乘坐馬車一起去往老龍城外。
鄭大風應該是昨夜留了一只包裹在陳平安屋門口,就隨手丟在那邊,然后這位掌柜早餐不吃,日上三竿也在蒙頭大睡,打定主意要一覺睡到飽,期間沒有理睬范二的敲門和陳平安的道別。
桂花島在內老龍城六艘跨洲渡船,都不在孫家那條城外大街的盡頭,而是在最南邊一座孤懸海外的大島之上,需要換乘渡船去往那座巨大島嶼,距離寶瓶洲陸地的“龍頭”老龍城,有三十多里遠。
在岸邊停船,又有范家馬車等候多時,兩個同齡人坐在車廂里,范二鬼鬼祟祟掏出一只錢袋,遞給陳平安,輕聲道:“家里管得緊,我沒啥錢的,陳平安,真不騙你,可不是我范二小氣啊。這幾顆金元寶都是我的壓歲錢,這還是因為錢少,是一些熟悉長輩偷偷給的,加上又不是什么山上神仙的雪花錢小暑錢什么的,爹娘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還有這兩壺桂花小釀酒,你帶著路上喝,駕車的馬爺爺幫我藏在了他的方寸物里頭,到了桂花島那邊,他會偷偷拿給你的。因為鄭先生說了話,咱家桂花島出海之后,肯定好好款待你,不缺這點酒水,可還是那句話嘛,這是我范二自己的心意,不一樣的?!?/p>
陳平安搖頭道:“錢我就不拿了,酒我肯定收下?!?/p>
范二有點傷心郁悶,“為啥?你也不是那種嫌錢少的人???咱們這樣的朋友之間,不都講究一個千金散盡眼不眨嗎?我這一路上,其實挺心疼的辛辛苦苦,攢了五六年呢?!?/p>
陳平安輕輕撞了一下少年肩頭,壓低嗓音問道:“老龍城有花酒不?以后咱們歲數大一些……”
范二眼睛一亮,立即懂了,“放心,我這兩年再多攢一些金元寶啊?!?/p>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說天底下最好喝的酒,就是花酒,這要是都沒喝過一次,就不配稱酒仙……范二,咱們到時候只喝酒啊?!?/p>
范二鄭重其事道:“必須的!”
遮掩老龍城視野的大島之外,原來還有一座島嶼,島上亭臺樓閣連綿起伏,滿山桂樹,芬芳怡人。
兩座島嶼之間,海中有一條寬闊道路銜接,眾多豪奢馬車只能停馬于道路這一頭,可兩位少年這輛馬車卻能直往桂花島渡船那邊,惹來許多詫異視線,只是當有練氣士認出那位駕車的老車夫后,便不敢再埋怨什么。
馬車緩緩停下,陳平安和范二走下馬車,范二苦著臉道:“陳平安,我就不送你上船了,這段時間偷了我爹好些桂花小釀,他好不容易瞞著大娘藏下的酒,全給我偷沒了,今兒回去肯定要罰我去祠堂……”
陳平安趕緊說道:“你千萬別吃泥土,之前騙你能當飯吃,是我開玩笑的?!?/p>
范二呆若木雞,哭喪著臉道:“我昨夜挖了好兩斤多藏床底下呢,白挖了?”
陳平安哈哈大笑,從慈眉善目的老車夫手中接過兩壺酒,倒退著走向桂花島,對范二笑道:“走了??!”
范二使勁點頭,揮手告別,好像記起一事,大聲喊道:“陳平安,我覺得你這個名字挺好的,跟我差不多,爹娘取名字的時候,都走心了!”
陳平安臉一黑,轉身跑向上島的山路。
范二有些得意,“讓你騙我泥土能當飯吃?!?/p>
范二轉過身,對老車夫笑道:“馬爺爺,走,直接去家里的祠堂!”
少年覺得自己這次極為氣概豪邁,看來那些酒沒白喝,沒白偷,已是渾身的英雄膽!
一直忍住笑意的老人說道:“范小子,你爹說了,這次不用去祠堂受罰?!?/p>
范二雙手抱頭,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懊惱。
老人看了眼自家少爺,又看了眼那個已經在桂花島上的草鞋少年,沒來由覺得今天天氣格外好。
陳平安登山而行,好像每走一步,就離那位姑娘近了一步。
所以越來越腳步如飛,一直到走到了桂花島之巔,環顧四周,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后故意憋著這口氣。
因為陳平安突然想起了竹樓老人在崖畔說的一句話。
“這一口氣吐出之時,要叫天地變sè!要叫神仙跪地磕頭,要叫世間所有武夫,覺得你是蒼天在上!”
然后陳平安又想起了梳水國老劍圣說的一句話。
如果有一位姑娘對你說,陳平安,你是一個好人……哈哈,你倆關系鐵定黃了!
陳平安頓時有些泄氣,直撓頭。
最后他想起了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我爹姓陳,我娘也姓陳,所以我叫……陳平安?!?/p>
陳平安蹲下身,開始喝悶酒,忍不住嘀咕道:“陳平安你似不似個傻子?!”
桂花糕之墊
哈哈哈哈
賣的不是十五嗎
哈哈哈哈
哎??
h?h?h?h?h?h?笑死了
二二二
來了哇
溜溜溜
平安哥,小道祝福你平平安安
太快了
哈哈,二樓是我了
晚上很快啊總管
賣大姨媽墊子
陳平安你似不似撒
大風你妹,你老頭子的那是十五,老子是中土來的
新朋友?
我是陳平安?陳平安是我?
嘻嘻嘻嘻
氣人 又遲了
前排!
誒亞,握草看完才評
我似個二貨,你似個瓜皮,咱倆似兄弟
瓜娃兒,你似不似個傻子喲
快走 妖猴來鬧天宮了
攢一攢看著才過癮
在縱橫網上,鄭大風說的是 十五 十五 十五。重要的事說三遍?。。?!
這。。。。。
許弱是護道人
許弱?我不喜歡啊,我還是喜歡阿良哥!
許弱是誰的護道人/
不要虛弱,本來幫大麗就是跟墨家的道理背道而馳了,只會教壞人的
你又知道了
用戰爭去解決戰爭,一統天下沒毛病
前排前排
請大神收下我的膝蓋
最好喝的酒是花酒,哈哈
晚安晚安晚安(?`?ω?)?
你們兩小子喝花酒不喊上我?
陳平安 你爹娘取名字的時候走心了
又來晚了
老祖下界來看望孩兒們了,都好嗎?
走心了
太短了,不過癮
每次把前面鋪的這么寬。好像將來要做幾萬件事 例如陪范二喝花酒 為寶瓶與天下為敵 結尾處希望你有點良心。給緩緩結了。不然我這心就碎了
這書還有3年呢,慢慢看
慢慢看也白搭,像雪中收尾就馬虎的很
總比沒結尾強啊
好書好書
你似不似傻
不符合劇情啊,這么快就要見到俺媳婦了?。。????
送了劍就走?不在這里呆幾天?
快來人啊,天上特么出大事了!
可是花果山的妖猴又來鬧事?
寧:你來了。
陳:嗯,我來了。
寧:還走嘛?
陳:我們一起???
陳平安,你是個好人。
客官快來
更新就和平安練拳一樣快啊
陳傻子?
最好喝的酒是花酒,最厲害的龍是一條龍,最坦蕩的女子叫小姐,最好的朋友是杰士,因為當你進退兩難時,總有杰士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