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神仙買賣,后會有期
(今天上一章7000字,現在第二章11000字,昨天的請假補上了。)
到達劍水山莊之前的七百里路程,由于陳平安心事重重,三人走得略顯沉悶,這趟去往邊境的仙家渡口,走得天壤之別,而且因為許多話都說開了,各自抖摟了身上許多秘密,三人關系愈發瓷實,便是那樁朋友死盡的慘案,一次露宿山巔,徐遠霞喝著酒都說了一些,而張山峰也難得提及自己的家世和師門,接過陳平安遞過來的酒葫蘆,破天荒大口喝酒,尤其說到他的師傅火龍真人,壞話連篇,大罵不已,只是嘴上不留情,年輕道士臉上卻是滿是懷念,膝蓋上橫放著那柄桃木劍,說到動容處,只得以喝酒掩飾眼眶里的淚花。
期間年輕道士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大髯漢子開玩笑說咋的,你那師傅隔著一個洲,還能聽到你的埋怨?難不成是一位龍虎山外門天師?張山峰悻悻然說道,什么天師,老頭子一輩子都沒去過中土神洲,天天念叨著要去祖庭龍虎山拜謁祖師爺,可不是今天腰酸就是明天腿疼的,不然就是呼呼大睡,每次睡覺能睡十天半個月,最長一次,師門山頭下了一場連綿兩月的大雪,老家伙就在立于崖畔風雪中睡了整整兩個月,等到風雪徹底消融,這才醒過來,在那之前,門內弟子們原本早早準備妥當,要跟隨師父一起遠游龍虎山的既定行程,又給打了水漂,總之,老頭子沒有半點誠意,師兄弟們怨聲載道,一次次旁敲側擊,老家伙全當做耳旁風,你說任你說,清風拂大崗。
陳平安也主動說到了齊先生,畢竟那晚齊先生出現在了梳水國古寺,跟徐遠霞和張山峰都見過面。
但是只提到了家鄉那座驪珠洞天,說自己是那邊土生土長的人,說齊先生在那邊學塾教了很多年的書。
陳平安不是不愿多說,他如果真敞開了說,借著酒勁,關于齊先生,他能跟兩位朋友說上一整晚。
而是不敢多說。
與少年崔瀺同行的短暫歸途中,那位死皮賴臉的弟子學生,嫌棄陳平安悶不吭聲,總是他在顯擺嘮叨,說了許多關于山頂的事情,例如那些諸子百家圣人們在各大洲的“有趣”謀劃,哪怕少年崔瀺每次都是只言片語,零零碎碎,故意不說透,使得真正的內幕,如蛟龍在云端若隱若現,可是陳平安已經知道輕重厲害。
陳平安還說了自己的打瀑過程和境界攀升。
徐遠霞是武道中人,驚艷不已,哪怕早有預料,仍是對陳平安豎起大拇指,說前途遠大,一個煉神境的大宗師,跑不掉了。
看張山峰一臉茫然,徐遠霞就舉了個例子,說如今陳平安如今的境界,放在山上,那就是即將破開下五境瓶頸,隨時一腳跨出就能躋身第六境的洞府境,張山峰這才恍然大悟,然后年輕道士哀嚎開來,說自己每天的勤勉修行,難道成效都給狗叼走了嗎?
陳平安哈哈大笑,跟大髯漢子一起合伙挖苦張山峰。
因為張山峰不需要別人安慰,這家伙的堅韌心性,其實不輸陳平安,從來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一件事:兜里沒錢,吃不飽飯。
如果非要再多一件事,就是年輕道士的南下游歷途中,幾次降妖除魔,都做得不夠好,一直良心難安。
隨后這一路,風平浪靜,經歷過了胭脂郡的風波詭譎,又看過了劍水山莊的江湖熱鬧,三人走得反而覺得有些寂寞,好在很快就到了那座邊境關隘,三人都有正兒八經的通關文牒,雖然盤查嚴密,仍是順利走過城洞,去往大都督府。
在宋雨燒贈送的包裹當中,除了將近兩千枚小雪錢,還有一封老人親寫的書信,只要陳平安交給邊境上的那座梳水國大都督府,就能夠獲得朝廷許可,進入禁地。
陳平安到了門禁森嚴的府門前,上去搭話,不曾想這些邊關武卒聽不懂寶瓶洲雅言,陳平安又不會梳水國官話,一時間雞同鴨講,十分尷尬,好在府門武卒示意陳平安稍等,讓一人進去稟報,很快就走出一位書卷氣的儒衫老者,精通一洲雅言,陳平安遞出那封信,“大都督親啟”,署名為劍水山莊宋雨燒。
府邸老幕僚雙手接過信封,再不敢怠慢,直接領著三人在偏廳落座,在上茶之后,這才快步跑向大都督處理軍務的官廳,又過了一會兒,就走來一位身材矮小的黝黑老人,既沒有披掛甲胄,也未身穿武臣官服,神sè木訥,手里攥著三塊青銅印符,徑直交給陳平安,隨后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三人離開大都督府的時候,陳平安和張山峰都有些懵,那位其貌不揚的梳水國大都督,也太過雷厲風行了些。
腰佩長短雙刀的大髯漢子解釋道:“真正從底層攀爬到高位的沙場武將,都不會是夸夸其談的性格?!?/p>
隨后他笑道:“擱在官場上,這叫做貴人語遲?!?/p>
張山峰沒好氣道:“人家根本就沒說一個字,遲啥遲?!?/p>
兩人聽陳平安說過劍水山莊的那場風波,知道朝廷對山莊的態度,徐遠霞不由得感慨道:“能夠在這個當下,愿意接見我們三人,還掏出三枚通關印符,這位大都督也算仗義了,跟宋老劍圣的交情,一定極好?!?/p>
陳平安點頭道:“能夠跟宋老前輩做朋友的人,肯定不壞?!?/p>
徐遠霞和張山峰相視一笑,后者嘖嘖道:“陳平安,你這句話說得有學問啊,都會拐彎抹角吹噓自己了?”
陳平安又說道:“能跟宋老前輩做朋友的人做朋友,應該也不差?!?/p>
徐遠霞伸出大拇指,“這話說得厚道,有嚼勁!”
張山峰摟過陳平安肩膀,稱贊道:“轉折自如,無懈可擊!”
三人大笑著從南門離開關隘,繼續往南去,各自腰間都懸掛著那枚印符。
百余里后,就會進入仙家渡口管轄的禁地。
在半路上的一座小山頭,三人停歇,陳平安生火做飯,期間暗處遠遠有人望向他們,大概是見到腰間印符后,就不再留心,悄然離去。
三人吃飯,都沒有喝酒,即將進入那座山上練氣士聚集的渡口,還是小心為上。
徐遠霞這次更多是為陳平安和張山峰送行,不過如果有渡船去往寶瓶洲東南部的青鸞國,那是更好,至于渡口兜售法寶重器的店鋪,徐遠霞一個純粹武夫,而且如今又多出一把神兵利器,已經完全沒有興趣。
張山峰除了想要購買一把攻伐法劍,再就是補充一些類似神行符的珍稀符箓,以及找人鑒定那雙青神山神霄竹筷的價格,那口凝聚靈氣化為甘露的白碗,以及陳平安半賣半送給他的古榆國甲丸,年輕道士是萬萬不會賣的,兩件寶貝,他連拿都不會拿出來,免得讓人起了覬覦之心,白白多出一樁禍事。
陳平安從落魄山帶出的東西,肯定一件都不會動。
神誥宗賀小涼在鯤船上還給他的那顆上等蛇膽石,留著便是了,驪珠洞天在下墜后,龍須河和鐵符江早已見不到一顆蛇膽石,都變成了普通石子,聽說蛇膽石是驪珠洞天的特產,這意味著每用掉一顆,世上就要少掉一顆,陳平安如今已經知道這叫奇貨可居,越晚出手,只會越賺。
胭脂郡城隍爺沈溫贈送的金身文膽,要藏好,先后兩次獲得的金身碎片和銀sè碎片,一樣不可示人。
篆刻有“彩衣國胭脂郡城隍顯佑伯印”的天師印,沈溫最為重視,甚至說了一句“神器唯有德者持之”,據說此印需要配合五雷正法,才能夠發揮出浩蕩威勢。陳平安其實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龍虎山外門道士的張山峰,以及如今在山崖書院求學、但是修習《云上瑯瑯書》的林守一,但是陳平安用心思量之后,不是不舍得送給他們中的一人,而是覺得不妥,覺得哪怕贈送,也應該以后再說,一是等到陳平安理解了何謂“有德者”,再就是那個時候,張山峰或是林守一,誰能夠稱得上這三個字。
若是以前,陳平安二話不說就送出去。
如今不會了。
至于那截遭受雷擊、猶有生機殘存的烏木,繪有五岳真形圖的大白碗,藏匿有枯骨艷鬼的那張符箓,陳平安都會拿出來詢問價格,各自能賣多少小雪錢,至于是否典當出售,到時候再看,相信渡口店鋪總不能強買強賣。
劍水山莊的將近兩千枚雪花錢,加上青衣小童的雪花錢和小暑錢,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總計四千枚小雪錢。
陳平安一想到這個,就有些樂呵。
只是他又想到一件事,就樂呵不起來了。
魏檗和崔姓老人曾經說過一些差不多意思的話,要陳平安進入倒懸山之前,一定要先躋身武道四境,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那座長城上站穩腳跟,以浩然天下最充沛的無形劍意,淬煉體魄,夯實神魂,對于任何一位煉氣三境的純粹武夫,絕對大有裨益。按照老人的話說,如果連四境都沒有,就干脆別去城頭上丟人現眼了,即便能走上去,可未必能夠爬下來,只能在劍氣長城下邊,給那位姑娘送完了劍,他陳平安就只能干瞪眼了,乖乖滾回落魄山當山大王。
陳平安想在那邊多呆一會兒。
很快有一行人在山頭下邊的道路走過,七八人,老幼皆有,裝束各異,個個不似俗人,山坡三人只是斜瞥一眼就不再多看。
出門在外,小心道士和尚。入山涉水,避開稚童婦人。
這是山上不成文的規矩,若是遇上不知深淺的同道中人,沒事別瞎瞅瞅,天曉得會不會碰上個脾氣壞的。
那些人亦是視線掃過三人,就不再如何打量。
雖然還沒有到達渡口,可幾十里路,能走多久?離別在即,原本說好了都不喝酒的,但是只因為陳平安習慣性喝了口酒,張山峰就說也要喝,陳平安便將酒葫蘆遞過去,結果徐遠霞也來了一口,于是就這么輪流,三人坐在小山頭的山頂,一人一口酒,默默飲酒不停休。
最后大髯漢子喃喃道:“我曾是行伍出身,還是戰事慘烈的邊軍,只是實在受不了身邊每天死人,才開始廝混江湖,不曾想到最后還是死人。你們可能不信,我徐遠霞出自書香門第,當年屬于投筆從戎,當然家族算不上鐘鳴鼎食的豪閥,可也算一地郡望吧,這都多少年沒回去過了。好好一個父母健在的家鄉,如今倒像是個故鄉了?!?/p>
大髯漢子喝酒喝得滿胡子都是酒水,盤腿而坐,醉眼朦朧,“當邊軍那些歲月,我早前讀過些書,還算稍稍講一點家國忠義,軍中袍澤們,大多不談這些,掙軍功,賺銀子,給先行一步的兄弟們報仇,沙場殺敵就是只是殺敵,痛快而已。不過沙場上給敵人砍了一刀,射了一箭,那么縫針拔箭的時候,可就只有痛沒有快了。一大堆大老爺們,躺在滿是血污氣的傷兵帳篷,疼得嗷嗷叫,誰也別笑話誰……”
年輕道士后仰倒去,他是真不能再喝了,陳平安總不能一口氣背兩個人吧,他望著蔚藍天空,“師傅總說我是有悟性有根骨的,當年不去參加科舉,而是上山修行,這輩子肯定不虧??晌夷睦镏雷约旱奈蛐愿窃谀膬?,若是也被狗叼走了,我真想求一求那些狗,還給我唄,你們又用不著,可我張山峰要下山降妖除魔,用得著啊,有了道行,就不用再愧疚了,再也不會害得那些花錢請我辦事的百姓骨肉分離、流離失所了?!?/p>
陳平安喝酒有一點好,哪怕喝多了,言語反而少。
所以就默默聽著兩個朋友的吐露心扉,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那只酒葫蘆,眺望遠方,看一眼北方,再轉頭看一眼南方,這一刻,陳平安倒是沒有太多的憂愁。
最后下山去往渡口,想著自己千萬不能醉酒的年輕道士,已經讓大髯漢子背著了。
徐遠霞腳步還算沉穩,只是酒話沒少說,大聲吟誦了好些邊塞詩,最后說到了“美酒千杯少哇……”
打了個酒嗝,就沒下文了。
陳平安笑著接話道:“佳人……兩個也多呀?!?/p>
徐遠霞翻了個白眼,“白瞎了一位劍仙!”
陳平安立即改正道:“大劍仙!”
年輕道士喃喃說著夢話:“還有大天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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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梳水國和松溪國接壤處的仙家渡口,竟是一座沒有城廓的繁華小鎮,這讓陳平安有一種重返龍泉家鄉的錯覺。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練氣士其實不算太多,更多還是世代扎根于此的凡夫俗子,以及各sè商賈,街道處處是店鋪。到了小鎮,張山峰已經清醒過來,就是有點頭疼暈乎,陳平安和徐遠霞則早已酒氣散盡。
徐遠霞輕聲提醒道:“咱們別想著貨比三家,直接找一家地段最好、店鋪最大的地兒?!?/p>
這就是寶貴的江湖經驗。
然后三人找到了一家掛有“青蚨坊”匾額的大鋪子,樓高五層,很有鶴立雞群的氣勢,而且占地廣袤,樓后好像還有一座大庭院,古樹參天,似乎還有流水聲,暫時不知具體用處。
店門口兩側楹聯是“童叟無欺,我家價格公道;將心比心,客官回頭再來”。
就是這家財大氣粗的青蚨坊了!
店門口街道,沒有伙計招徠生意,但是三人走入蔭涼大堂后,很快就有一位衣衫華美的年輕婦人姍姍而來,兩側肩頭各自懸停有一只青sè飛蟲,如碧玉雕琢而成,她直接以寶瓶洲雅言問道:“三人客人是要鑒賞寶物,還是購買店內珍藏?”
當婦人問話的時候,兩只青sè飛蟲已經振翅而飛,圍繞四人,傳出啾啾的細微聲響。
原來是為了遮蔽雙方對話,不讓店內其他人聽聞。
徐遠霞笑道:“先鑒寶,再看看你家收藏的成sè,若是有合適的,而且果真價格公道,我們再買不遲?!?/p>
婦人伸手指向一處,微笑道:“重器鑒賞就在一樓,靈器在二樓,法寶在三樓。樓梯口在那邊,三位客官自行選擇便是,我會一路跟隨?!?/p>
徐遠霞點點頭,大步走向樓梯口,肯定是在二樓停步,靈器再好,價格還有個底,若是身懷仙家法器?就算陳平安和張山峰想賣,大髯漢子都不建議在這座渡口進行交易。
婦人跟在三人身后,微微而笑。
既然是直奔二樓,那自己這次運氣不錯,有點賺頭了。
一樓其余幾位差不多姿sè氣度的女子,眼神都有些艷羨。但是每天迎客一事,青蚨坊早有順序安排,財路大小,這就要靠她們的各自運氣了。不過一年下來,大致上相差不多,即便有人驟然暴富,以青蚨坊五百年老字號訂立下來的祖傳規矩,也不會讓其余人等知曉,除非那個人自己說漏了嘴。
到了二樓,女子又開始領路前行,廊道鋪有一整彩衣國出產的幅錦繡地衣,看繡工絲毫不比劍水山莊大堂那幅遜sè。她領著三人走到一間房間門口,輕輕屈指敲門,得到一個蒼老嗓音的允諾后,女子推門而入,站在門口,等到大髯漢子三人都跨過門檻后,才輕輕關上屋門。
屋內有一張大桌案,后邊坐著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有一座小香爐,香氣裊裊,還有一古柏盆栽,古柏虬曲,橫向蔓延極長,枝干上竟然蹲坐著一排綠衣小人,原本在竊竊私語,見到客人蒞臨后,竟是齊齊站起身,站在古柏枝干上,作揖行禮,稚聲稚氣道:“歡迎貴客光臨本店本屋,恭喜發財!”
不愧是仙家手筆。
看得陳平安一愣一愣的。
徐遠霞是老江湖,知道隱藏情緒,張山峰本就是山上人,雖然如今很窮,可在師門修行的時候,其實見識不淺。
所以露出馬腳的土鱉,其實就陳平安一個。
只是這么一個小細節,年輕婦人就將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徐遠霞和張山峰身上,覺得草鞋背劍的少年,多半是有點小機緣才踏足修行的山野散修了,不用她太花心思。
老人笑問道:“鑒寶?什么靈器,我最擅長青銅器、字畫和美木良材的鑒定,其余諸多雜項器物,也皆有涉獵,不敢說樣樣精通,但是在青蚨坊這間屋子坐了四十多年,看走眼的次數,屈指可數,客人只管放心拿出珍藏之物?!?/p>
張山峰便從袖中拿出那雙竹筷,遞給老人。
原本端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精光綻放,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外神sè,站起身,雙手接過那雙青sè竹筷,坐下后,小心翼翼將竹筷放在身前桌面,從抽屜中拿出一塊特制絲巾,仔細擦拭雙手手心和五指,這才拎起那支刻有“神霄竹”的竹筷,耐心端詳,久久無言。
放下“神霄竹”,拿起“青神山”,老人喟嘆一聲,抬頭后,望向年輕道士,滿臉惋惜道:“此物材質絕佳,不但肯定出自竹海洞天,十之八九,還是那座青神山的神霄竹制成,在青神山封山百年之后,以青神山獨有神霄竹制成之器物,價格可謂一路水漲船高,說是瘋漲都不為過,只可惜竟然沒有制成一對袖珍小巧的打鬼鞭,而是打造成了一雙……筷子!太奢侈了!太……過分了!”
說到最后,老人有些咬牙切齒,差點就要捶胸頓足,破口大罵筷子舊主人的暴殄天物。
老人伸手摩挲著竹筷上青神山三個字,只得輕聲安慰自己,“可若是制成了神霄竹打鬼鞭,客人就可以直接去三樓了,我哪里有機會目睹此物,竹海洞天的青神山啊,偌大一座洞天,只有一位山神,就是青神山的竹夫人,要知道小說家的祖師爺,曾經如此記載描繪這位傳說中的山神夫人,‘美姿容,喜赤足,鬢發絕青?!P下不過寥寥數語,就勾勒出一位絕代女神的風采……”
老人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遐想當中。
青蚨坊的領路婦人雖然有些尷尬,可心底雀躍不已,自己今天要大掙一筆抽成了!而且萬幸,不至于讓三樓那些個最擅長拿捏架子的賤貨賺了去,上邊的那些個女子,瞧著一個比一個仙子,看似模樣清冷,實則一肚子算計,誰有錢誰就是天底下最俊的男子,不管年紀大小,個個都是喜歡勾引男人的狐媚娘們,做成了買賣后,還愿意死皮賴臉地倒貼身子,領著客人去后邊的庭院私宅,一陣翻云覆雨,臭不要臉!恬不知恥!
唉,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去三樓任職,自己伺候人的床笫功夫,何曾差了?便是女子客人,她也有獨到的法子,有信心伺候得她們舒舒服服的。
張山峰只好打斷老人的思緒,“老先生,老先生,貧道只想知道這雙筷子,到底值多少錢?!?/p>
老人趕緊回過神,笑瞇瞇望向那位女子,“翠瑩啊,我在青蚨坊今年是不是還剩一次份額?”
年輕婦人有些驚訝,很快嫣然笑道:“洪先生,你確實還有一次將寶物收入囊中的機會,只是還得按照老規矩,先給頂樓的二坊主掌過眼,才能交由洪先生私自珍藏?!?/p>
老人爽朗笑道:“這當然!”
然后老人對年輕道士正sè說道:“這雙筷子,若說裨益修行,實在不多,但是擱在山底下的世俗王朝,必然會是將相公卿、達官顯貴們的爭搶寶貝,因為每次下筷夾菜,都沾染些許靈氣,故而能夠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只要不碰上大病大災,凡夫俗子增壽個三五年,不難,而且青神山、神霄竹這兩個說法,也能溢價極多,尤其是對胃口之人,那就真是千金難買心頭好了?!?/p>
老人瞥了眼桌上的青竹筷子,滿臉喜悅道:“我青蚨坊……或者說我洪揚波本人,愿意開價四百五十枚雪花錢,客人只管放心,我可以保證,在青蚨坊內樓上樓下也好,還是在這座渡口小鎮,其余大小十六家店鋪也罷,都不會高出這個價格了,一般市價,最多出到三百枚到四百枚之間的雪花錢,委實是我自己喜好此物,今年又有一次將鑒定之物收入囊中的機會,才愿意出此高價,這位道長,如何?可愿意割愛售賣竹筷?”
老人有些眼神祈求,可憐巴巴望向年輕道士,“四百五十枚小雪錢,這個價格,真不能再高了,若是你們怕我是撿漏,信不過青蚨坊的金字招牌,怕我坑騙你們,沒關系,我們一起去找二坊主,或是你們再去街上大小鋪子轉一圈……”
張山峰看了眼徐遠霞,大髯漢子輕輕點頭。
張山峰咧嘴一笑,伸出一只手掌,“一口價,五百枚雪花錢,我就賣了!”
年輕女子轉過頭,掩嘴偷笑。
得嘞,以洪先生的執拗性子,收東西只看眼緣不管價值的,一旦看中了心儀之物,那肯定是再疼也要割肉的。
“讓你心頭好,讓你千金難買心頭好!”
老人甩了自己一巴掌,然后站起身,仍是快意多過心疼,豪邁道:“就此說定!翠瑩,你小心拿好這雙筷子,送去頂樓給二坊主鑒定,免得我有假公濟私的嫌疑,確定價格公道之后,然后我就可以自己掏腰包,給客人付錢了,當然你那份,少不了!”
婦人小心收起竹筷,婀娜多姿地姍姍離去。
大髯漢子知道這次買賣,是張山峰賺到了,而且賺了不少。
只有陳平安還站在桌邊,偷偷低頭彎腰,跟那些綠衣小童大眼瞪小眼,他是覺得這些小家伙有趣,憨頭憨腦的,長得還可愛,想著以后是不是自己也收集一些,送給落魄山的粉裙女童,她多半會喜歡,也省得她在竹樓會覺得無趣。而那些小家伙們覺得這么個土鱉泥腿子,竟然連它們都不認得,所以也挺有趣。
真是相看兩不厭,雙方都挺開心的。
老人坐在桌后,哼著小曲兒,更開心。
年輕婦人很快返回,笑著交出那雙青神山竹筷,“二坊主說恭喜你少了一樁憾事,但是也說了,下次請他喝酒的時候,不許拿出這雙筷子跟他臭顯擺?!?/p>
老人呸了一聲,“不顯擺怎么行?!?/p>
然后飛快收起那雙竹筷,拉開抽屜,再拿出五枚小暑錢,遞給那位背負桃木劍的年輕道士,“雖說一般來說,在大鋪子買賣,小暑錢就是一百枚雪花錢,但是誰都清楚,私底下跟人交易,每一枚小暑錢要額外多出四五枚雪花錢的?!?/p>
張山峰笑著點頭,接過五枚小暑錢后,看到陳平安還在那邊傻乎乎跟綠衣小童們擠眉弄眼,賞了陳平安一手肘,笑道:“少跟我裝傻扮癡,拿去吧,利息先還你了,本金還欠著。如果你過意不去,就從本金里扣去五枚小暑錢,剩下的,就真的只能先欠著你,以后再說了?!?/p>
顯然,知道那顆古榆國兵家甲丸的真實價格后,張山峰一直沒覺得可以朋友兩個字,就當做什么都沒發生,就可以真的只按照五百枚雪花錢來算。
陳平安坦然收下五枚小暑錢,收入袖中后,說道:“就這么兩清了!不然我還你錢,你東西還我?”
張山峰悶不吭聲。
徐遠霞笑著拍了拍張山峰的肩膀,“就這樣吧,否則就矯情了啊?!?/p>
張山峰這才嗯了一聲。
陳平安摟過張山峰肩膀,笑道:“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再把桃木劍賣了唄?”
張山峰又一手肘撞去,笑罵道:“一邊涼快去!”
陳平安跳開,“君子動口不動手啊?!?/p>
徐遠霞搖搖頭,跟倆孩子似的。
青蚨坊的女子有些意外,凝望著那位背劍少年的側臉,難道這位才是真正的土財主?
張山峰對老人笑道:“貧道已經沒東西要賣了?!?/p>
老人大失所望。
不過陳平安緊隨其后說道:“我有東西要先生鑒賞?!?/p>
老人立即坐直腰桿,笑著伸出一手:“想必我又有眼福了?!?/p>
陳平安從袖中掏出那只繪有五岳真形圖的白碗,放在桌上。
老人眼神平靜,雙手持碗,緩緩旋轉,放下后,“碗面所繪,應該是古榆國的五岳真形圖,青蚨坊愿意開價一百五十枚雪花錢,若是大王朝的五岳真形圖,價格會翻好幾番,只是古榆國的五岳,本身蘊含靈氣有限,繪制在這只靈器白碗上,功效也就要大打折扣?!?/p>
說到這里,老人有些感慨,說了一樁山上商貿的風波,“想當年,因為此碗而暴利的店鋪,當屬在數十年前,就偷偷囤積了大量大驪五岳碗的包袱齋,他家前些年真是一本萬利,之后無數小店家跟風購買,哪里想到那大驪皇帝失心瘋,直接改了全部五岳,哈哈,多少商家為此血本無歸啊,好在咱們坊主眼光獨到,力排眾議,不在高位收購哪怕一只大驪五岳碗,這使得青蚨坊才免去一場災難?!?/p>
陳平安耐心聽完老先生的言語后,輕聲問道:“老先生,這只碗的功效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說到咱們青蚨坊的厲害,我就有些管不住嘴。這就給公子你說正事?!?/p>
老人致歉一聲后,指了指白碗,笑道:“五sè社稷土,是每個國家王朝必須要有的,五sè土從何而來?除了自身孕育而成的山河寶地,也可人為造就,就是這類碗具了,以取自五座山岳的土壤放入碗內,一段時間后,根據五岳碗的材質好壞和品秩高低,就會短則數天長則一旬,出產一小抔五sè土,當然了,五sè土也能售賣,以公子這只五岳碗的品相,若是擁有足夠的古榆國五岳土壤,一年出產,大致能賣出……這個數!”
老人攤開一只手掌。
年輕婦人又開始掩嘴偷笑。
陳平安試探性問道:“五十枚雪花錢?”
老人忍俊不禁道:“五枚?!?/p>
然后老人又解釋道:“許多這類能夠持續生財的靈器,山上都以一甲子光yīn來算價格,一年五枚,甲子之后,就是三百枚雪花錢。哈哈,公子別急,誤以為是青蚨坊坑人,只愿意出半價購買此碗,這是因為五岳碗又有些特殊,一些個社稷不穩動蕩不安的國家,他們的五岳真形碗,可能一文不值,試想國家都沒了,五岳又何在?那么五sè土又從哪里來?如果不是如今古榆國形勢還算穩定,青蚨坊對于收購五岳碗,興趣一直不大,愿意出半價,也當得起‘公道’二字了?!?/p>
陳平安想了想,“這只碗能不能不賣?”
老人笑道:“當然可以。說句大實話,如果今天我替青蚨坊買下此碗,到時候古榆國一夜之間山河變換,我可是要擔風險扣薪水的?!?/p>
陳平安笑呵呵收起白碗。
雖然不是一年收益五十枚,但是一想到一年五枚,那就是足足五千兩銀子,知道龍泉小鎮最早一棟桃葉巷的宅子,多少錢嗎?都不用一千兩銀子!當然如今驪珠洞天破碎下墜,接壤于大驪王朝版圖,小鎮宅子價格已經翻天覆地,可是龍泉郡城那邊的宅子,五千兩還是能買好幾棟的。
當務之急,是趕緊寫信給魏檗和崔姓老人,要他們試著幫忙收取古榆國的五岳土壤……然后自己從倒懸山返回的時候,也要親自跑一趟古榆國五座山岳,能多拿幾斤就拿幾斤,希望到時候方寸物飛劍十五還有足夠的空地放置。
徐遠霞突然輕聲道:“這只碗,可以賣?!?/p>
老人雖然因為一雙青神山竹筷,失了方寸,可是平時做生意,其實精明得很,“這位兄弟,是覺得大驪鐵騎一定會南下吧?所以古榆國未必能夠保住江山?我倒是覺得不然,有觀湖書院坐鎮寶瓶洲中部,相信大驪宋氏還不至于長驅南下,哪怕真有那么一天,中間橫亙著那么多王朝屬國,一個個打過去,大驪馬不停蹄一路南下,又需要耗費多少年?”
既然老人說破了,徐遠霞也就不再藏掖,笑道:“即便有觀湖書院阻攔,我還是覺得大驪南下,不需要太久?!?/p>
老人笑而不語,不愿在此事上跟人爭執不休,青蚨坊只是做買賣的,和氣生財。
徐遠霞對陳平安笑道:“落袋為安??!”
陳平安望向大髯漢子,后者眼神堅定,陳平安點點頭,毫不猶豫地拿出白碗,放在桌上,“老先生,還買不?”
老人爽朗笑道:“童叟無欺,照買無誤!這樁買賣若是青蚨坊虧了,就當是我眼光太差,扣我錢就扣錢!”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陳平安一百五十枚小雪錢到手,如徐遠霞所說,落袋為安。
陳平安之后干脆一起掏出那截烏木和有艷鬼依附的符箓,老人又先后鑒定,對烏木贊不絕口,承諾愿意出價三百枚小雪錢,說農家和醫家練氣士,都會對此物感興趣。只是對那張材質還算不俗的符箓,只愿意出價五十枚。
陳平安想了想,只賣了那截烏木,收回了符箓。
陳平安和張山峰都已經無物可賣,那就到了花錢如流水的時候了。
老人親自笑吟吟送客到門口,不忘對徐遠霞道:“以后有機會再來,咱倆再看看古榆國的形勢如何,誰輸了誰請喝酒,如何?”
徐遠霞笑道:“行啊。其實不管輸贏,能跟洪老先生喝頓酒,都不算虧?!?/p>
老人哈哈大笑,“就沖這句話,下次老哥先請你喝酒!”
徐遠霞抱拳告辭。
聽說張山峰要買一把能夠斬妖除魔的道家符箓法劍,年輕女子就帶著三人直接去了四樓,選了一間懸掛“寒光”木牌的大屋子,門口有青蚨坊專人守護,女子與那人打過招呼后,輕輕推門之后,一排排劍架比鄰,屋內劍氣森森,各sè劍器,琳瑯滿目。
張山峰剛跨過門口,莫名其妙就說不看了。
讓年輕婦人心中一陣失落。
陳平安卻說道:“別搭理他,我們看劍?!?/p>
張山峰死活不愿意進屋子,大髯漢子便拖拽著他進去。
年輕婦人依次介紹了十數柄價格高低不一的法劍,最后張山峰雖然垂頭喪氣,可是眼光忍不住多瞥了一眼其中一把青銅古劍,劍鞘早已遺失,篆刻有模糊不清的“真武”二字,由于劍身傷痕極多,哪怕鑄劍材質極好,青蚨坊也只開價四百枚雪花錢,陳平安二話不說便掏錢買下了,掏錢的時候,陳平安有些猶豫,年輕婦人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主動離開屋子,等到她回到“寒光”屋內,陳平安已經將四百枚雪花錢堆放在一處劍架上,她清點確認之后,將古劍“真武”裝入一把早已準備好的劍鞘,遞給陳平安。
一起走出寒光劍舍,年輕婦人帶著三人沒有從青蚨坊正門走出,而是領著他們從一座二樓空中廊橋,去往后院高樓,然后從那邊走出,再由一座后院側門離開青蚨坊,年輕婦人在跟三人說了那處渡口的行走路線和一些規矩、價格后,就與三人揮手作別,轉身之時,青蚨坊護院武夫已經關上側門,她背對房門,偷偷摸摸地重重握拳,滿臉喜悅,只是很快就恢復平靜臉sè,快步走回青蚨坊主樓那邊,已是滿臉愁容,長吁短嘆,跟同伴們埋怨三位客人的寒酸。
青蚨坊距離渡口只有不到兩里路,有一艘剛好去往云松國的渡船,雖然距離青鸞國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但是比起徐遠霞的徒步行走,自然要快上無數,而且在云松國下船,可以馬上登上去往青鸞國的渡船,因此徐遠霞會乘坐此船離開梳水國,而陳平安所需渡船,屬于一條存在千年的老航線,很有淵源來歷,雖然不會直達寶瓶洲最南端的老龍城,但是一樣會大大縮短數十萬里漫長路程。
在臨近渡口的時候,手持“真武”法劍的陳平安,和年輕道士幾乎同時停下腳步。
年輕道士低下頭,不敢說話。
徐遠霞嘆了口氣,跟陳平安笑著說道:“當初胭脂郡崇妙道人,無意間提了一嘴,在寶瓶洲東南部,就是我要去的青鸞國附近,半年后會召開一場聲勢浩大的水陸道場,屆時會有無數道教神仙匯聚,更會有幾位大名鼎鼎的寶瓶洲道家仙師,在那邊公開開壇說法。張山峰當然想要去看一看,可是不知道如何跟你開口,總覺得如果臨時改變行程,太不仗義,對不住你,現在好了,你又買下這把法劍,這家伙就覺得更沒臉跟你告別了,畢竟一開始說好了,要陪你一路走到老龍城,我估摸著這家伙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也好,陳平安,你就用這把真武在地上挖個坑,把他埋了吧,一了百了?!?/p>
陳平安跳起來一巴掌拍在張山峰腦袋上,“瞧你這傻樣兒,娘們似的!咱們誰跟誰?你似不似個撒子呦!劍,拿走,錢,欠著,人,滾蛋!”
年輕道士不抬頭,肩膀微顫。
陳平安不再說話,把真武劍拋給徐遠霞后,自己獨自快步離開。
在眼眶通紅的年輕道士抬起頭,那位來自大驪龍泉的背劍少年已經走遠,似乎察覺到張山峰的視線,草鞋少年高高舉起一條胳膊,握緊拳頭,使勁揮了揮。
幾樓啊
沙發啊
報到!
總管雄起
多更新多更新:)
再來一層
雄起啊
一樓!
第一第一
哈哈哈
我,真武大帝,打錢
我第一
110嗎,更新11000
喲,還在前排啊
總管威武,要是每天這樣就好了。
哇咔咔
草鞋少年高高舉起一條胳膊,握緊拳頭,使勁揮了揮。
我想到海賊王草帽海賊團送別那個沙漠公主的那一段
總管雄起了
總管快點,俺想俺家寧姚了!
我的價格炸不說一嘴
試試看
竹夫人的竹筷子?陳平安竹樓全是神宵竹?
每一次別離都是為下一次相遇而做的鋪墊
那是應該很感人
還有我的事啊
阿拉巴斯坦
妙啊,妙啊
我是大劍仙
去吧!人混蛋
我幾時開掛,難道要六十年后?
時候不早了,大家晚安
感覺我現在的朋友以后都很叼
劍來哇
占個樓表示我來過
似不似撒子喲?
我透 小師弟再不快點去倒懸山 弟媳就危險了啊
過分了啊,真的要一甲子嘛,這也太坑了吧
等我再出來,是不是就失去了當大房的機會?
人滾蛋
烽火可是我座下襄州綠毛龜???
快更新啊,一天不看就吃不下飯啊
貧道真的不是故意搶戲的
以上是本月槍斃名單
手臂上畫個叉,是不是就是伙伴了
請假一天
佳人……兩個也多呀。
我的劍?
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萬古如長夜
“劍,拿走,錢,欠著,人,滾蛋!” 散財童子的霸氣
天不生夫子峽谷萬古如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