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左右終于不為難
左右來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形勝之地,手持一根綠竹杖,登山去。
寺廟在山腳,道觀在山巔,書院半山腰,哪怕不在浩然天下的洞天福地,亦是大抵如此。
左右當下置身于一座名為羽化福地的異鄉,閑來無事,不愿也不宜挪動真身,就只好yīn神遠游,借此機會,順便游覽天下風光。
此次左右游歷之地,在這福地是一處修道圣地,被譽為人間仙府,天下隱士訪仙的必經之地,也是人間善男善女的遠游燒香首選。
相傳此地古代多有真人,山中修煉道法仙術,于是就有了皇帝敕建的山頂翠松宮,后來果有真人證道,騎乘古松所化的一條青龍,飛升成仙,天下皆知。當世君主見此前無古人、史無記載的天地祥瑞,立即順應天命更改年號,在祥云元年,敕建寶積觀,用來尊崇那位道門神仙的“羽化飛升”,百余年后,王朝更換,宮觀香火凋零,那位“仙人”最后一次有據可查的重返人間,是運轉無上神通,將那不知為何沉入水中的寶積觀,重新打撈起來,搬去山巔。
新王朝的歷代皇帝,趕緊為那寶積觀祖師不斷加封尊號,真人真君天君,步步登天,更為宮觀一次次賜下匾額、贈送道書,使得此處香火鼎盛,綿延至今。
后世眾說紛紜,篤定這位真人,飛升后不僅得以位列仙班,還被天帝授予品秩極高的綠牒青章,官職類似人間的六部尚書,故而所到之處,山野湖澤之神、海上隱仙皆來逢迎拜謁。
左右當然知道這些往自家臉上貼金的福地傳聞,屬于以訛傳訛,被視為“得道仙人”的老修士,其實不過就是在桐葉洲的一座宗門,擔任了祖師堂供奉,最終成就,是那元嬰境瓶頸,未能破境延壽,只能一天天形神腐朽,然后就遇到了蠻荒天下的大舉入侵,無論是老修士自認大限已至,茍活幾年無意思,還是有什么其它理由,老修士選擇戰死于那場妖族登岸桐葉洲的戰場上。而羽化福地,未能逃過一劫,落入一座軍帳之手。
福地本該交由一位宗門嫡傳隨身攜帶,去往寶瓶洲,向老龍城交出這座羽化福地,好幫宗門修士,與大驪王朝換取一處修道之地。
羽化福地,地廣人稀,因為靈氣淡薄,加上手握福地的宗門“老天爺”,又不愿如何砸錢,使得歷史上勉強成材的修士寥寥,對于一座桐葉洲仙家宗門而言,確實就只是一座很雞肋的下等福地。大把大把撒錢給福地,若是耽擱了自家山頭練氣士的修行,終究得不償失。何況一位宗主,哪怕已是玉璞境,只要無法躋身仙人,壽命有定,那就是近視山河,不敢說千年以后福地又如何,至于其余祖師堂老人、供奉和嫡傳,境界更低道法更淺,所以只會更加短視,未必是真看不見福地提升的長遠裨益。只是以后千年,于我大道何益?
可是對大驪宋氏而言,確實是可以解決一部分燃眉之急,用來遷徙一洲最南部的藩屬國百姓,最為便捷,羽化福地的品秩太低,反而是好事,因為隱患極小,因為山上和山下、修道之人和凡俗夫子的沖突,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安置難民,幾無成本。
至于福地為何最終還是落入妖族軍帳之手,左右不太感興趣。人心貪婪也好,世事意外也罷,反正就是他左右被拘押在此了。
對于這位青衫綠竹杖的儒生模樣男子,路上香客們都未太過在意,畢竟很常見。
左右在半山腰一處攤販云集的地方停步,其中有那“最后飲酒處、趕緊喝飽”的一桿旗招子。
提醒世人燒香需心誠,嗜酒之人,趕緊在此解饞,不然登高再喝酒,一身酒氣醉醺醺,給開天眼的神仙瞧見了,容易惹來不快,祈福許愿便要不靈驗了。
上山燒香的神道,除了虔誠香客,還有眾多以苦力掙錢的挑夫,或者為香客搬運行李,或者為香客挑石上山,好讓山頂宮觀能夠積累石塊,修建出新府邸。前者掙錢少,后者掙錢多,只是這筆辛苦錢,委實是讓人辛苦,所以一些家底殷實的香客,都會讓挑夫在此落腳休歇,請他們喝上一碗酒水,壯一壯氣力和心氣。
左右掏錢買了一碗散酒,酒客較多,占據了幾張桌子,左右不愿與人拼桌,就要走遠些。
攤販見那客人要走去遠處喝酒,便趕緊扯開嗓子,要他先付一筆訂金,不然就不能走太遠喝酒。
若是遇上良心不好的酒客,喝完了酒,直接往山崖外隨手一丟,你們是省心省力還豪氣了,咱攤販做小本買賣的,找誰賠償要錢去?
左右只好端酒折返,與攤販多墊付了幾文錢,才走到崖畔欄桿處,眺望遠方山水,山水蜿蜒起伏如盆中景。
先前綬臣“問劍”桐葉宗,主動送給了桐葉宗一份大好前程,不論妖族用心如何,明擺著是要讓桐葉宗大禍轉福,畢竟那化名周密的讀書人,都現身了,他身為蠻荒天下的王座大妖第二高位,他的誓言和承諾,確實可以當真。
需知桐葉洲最南邊,沒有宗主落座的那場玉圭宗祖師堂議事,拒絕了棉衣圓臉女子的提議,沒有交出姜氏掌握的那座云窟福地。以至于妖族大軍,攻伐不斷,再不留力。
玉圭宗那個脾氣暴躁的掌律老祖,一邊大罵姜尚真是個喪門星,一邊打殺妖族修士。
哪天老子要是掛了,玉圭宗和云窟福地皆有幸猶存,就讓姜尚真來我墳頭磕頭謝恩,響聲得大,不然聽不著。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風水輪流轉。喜歡看笑話,容易成為笑話。
玉圭宗看了幾年桐葉宗的天大笑話,好像這會兒就該輪到了桐葉宗修士,來看玉圭宗的笑話,而這個機會,唾手而得,點頭就行。
只要桐葉宗祖師堂抓住了這場機遇,說不定以后直接吞并了玉圭宗,將那個死對頭變成藩屬下宗,都不是什么奢望。
但是桐葉宗的一宗修士,人心將碎卻未碎,因為桐葉宗祖師堂各持己見的人數,竟然是一半對一半。
左右其實已算比較意外,原本以為桐葉宗修士上上下下,無論老少,都會立即倒戈,一起驅逐自己出境。不料那些個輩分更低些、年紀更小的桐葉宗年輕修士,竟然能夠拼著近憂遠慮一起承擔下來,非但拒絕了蠻荒天下的邀請,也要找到左右,敢說一句“懇請左先生務必留下,左先生身后只管交給我們負責”。
活了更多百年千年的老修士,還要多活,大道行走還沒幾年的年輕人,卻偏愿就此一死。
左右在那一刻,突然覺得好像世道實實在在變好了。
以往世道很少讓左右如此不為難。
比如以往遇到那些個恃力行事、仗劍更仗勢下山的劍仙胚子,左右就會比較為難,是打死,還是打個半死。
只要左右還身在桐葉宗,劍氣還在桐葉洲,對于蠻荒天下而言,就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蕭愻在劍碎飛升境荀淵金身后,就去了相對戰局安穩的南婆娑洲,說要打落陳淳安肩頭的日月,同時順便見一見陸芝。
所以甲申帳木屐建言,劍仙綬臣負責具體實施謀劃,最終用一座總計人數不足千萬的下等福地,成功拘押左右。
綬臣看似問劍左右,實則真正的手段,卻是突然打開一座羽化福地的天地禁制,兇狠砸向左右,同時福地之內,有一頭心存死志的玉璞境妖族修士,朝左右勾了勾手指。意思很明顯,要么入局,要么眼睜睜看著一座福地破碎在你左右眼前。
與此同時,周密施展更換天地的大手筆,使得左右身在福地中。
左右沒有任由福地破碎于桐葉宗地界,除了劍斬妖族,還以劍氣遠游天地屏障,以一身劍氣作為天地大陣,庇護福地。
毫不猶豫。
然后就被周密恢復原本山河,綬臣則立即關上福地禁制,隔絕大小天地,使得左右暫時被拘押在此,同時先將福地扎根桐葉洲,與蠻荒天下大道契合,又下令兩頭仙人境大妖,不斷以術法神通持續攻伐福地屏障,仙人術法與大道聯手,以此不斷消磨左右的劍意和道行,既不追求打碎福地的結果,也不讓左右在羽化福地中太過輕松。
左右穩固住天地屏障界線后,就開始仔細打量起這座小福地。
一身浩然劍氣,還是遠離人間。
左右想要離開福地,重返浩然天下桐葉洲,簡單至極,隨便一劍開天幕即可,不理會羽化福地的生死存亡即可,別說是左右,就是姜尚真祭出那一片柳葉,都一樣做得到。
所以將姜尚真困在此地,毫無意義,姜尚真必然出劍果決,出劍后別說是福地死傷百萬,甚至是福地破碎,千萬俗子都死絕,姜尚真都不會有半點心境漣漪。
昔年姜尚真差點在自家yīn溝里翻船,問罪云窟福地那撥帶頭作祟的桀驁地仙,山上山下死傷何止百萬人。
可是左右打算在此暫居,直到想出一個不兩難的破解之法。
這就使得左右真身,絲毫動彈不得,恍如入定在先前落腳處。那周密手段不俗,在讓綬臣砸出福地之前,就早早在福地內設置了一條“大道敕令”,好似名副其實的“替天行道”,專門用來壓勝人間劍氣,所以左右只能是yīn神遠游,不然牽一發而動全身,此地所謂天道,無法傷及劍仙左右分毫,卻要讓人間處處落難。
比如先前左右劍斬妖族,就在福地天幕之上,一劍劈砍出了一條長達萬里的巨大溝壑,這還是左右竭力牽引自身劍氣和大道運轉,不然一劍殺妖之后,人間萬里就要災殃無數。
那條如同將天幕撕扯出一條縫隙的萬里溝壑,在福地踏足登山的少數修士眼中,宛如一掛劍氣長虹,長久懸在天地間,琉璃光彩,與劍氣一同流轉不停。
左右一身劍氣,必須遠離人間,用以撐開天地邊境,防止妖族修士的術法神通,肆意打破福地屏障。
否則天地異象稍稍一起,羽化福地之蒼生百姓,就要受那種種天災之難,或暴雨綿延一旬,導致洪水滔天,或數年大旱、赤土千里,或大雪下滿整個冬天,凍殺萬物。
一開始左右以為福地之內,猶有妖族留下后手,伺機而動,比如一頭王座大妖隱匿在此,不過左右巡視過后,發現
也正常,雙方大戰,一旦打碎了福地,導致山河覆滅,就等于讓左右徹底掙脫了牢籠,到時候再輪到他傾力出劍
,可不是姜尚真祭出柳葉,東一戳西一刺那么簡單了。
確定羽化福地再無大妖隱藏后,左右就開始yīn神出竅遠游。
福地名為羽化福地,名字意思很大,事實上卻是名不副實,就真的只是桐葉洲一座末流宗字頭仙家的私產。
昔年此地修士結丹“飛升”離去,在“天外天”桐葉洲,再之后的修道路上,被那座宗字頭仙家招徠,哪怕修士隱藏極深,依舊使得家鄉福地,被山頭祖師察覺,一番推衍,循著蛛絲馬跡,得出大致地址,耗費數十年,最終將這座小福地,從光yīn長河的“臨近岸邊”處,打撈起來。
那之后便是順理成章地大門一開,謫仙降落,勘驗福地,搜刮應運而生的天材地寶,尋覓適宜修道的良材美玉。
只是此處福地,物產太過貧瘠,能入眼的天材地寶,屈指可數,所謂的修道天才,更是青黃不接,偶爾有那么一個,帶出福地后,傾心栽培,也往往不堪大用,至多修成金丹。對于一位宗字頭仙家而言,哪怕手握一座福地,卻是典型的入不敷出,
至于其他山頭譜牒仙師和富貴門閥子弟,以謫仙人姿態,花錢游歷福地一事,受限于福地資質和品秩,到底收益太小,所以桐葉洲其它的仙家山頭,都覺得做了一筆虧本買賣,久而久之,羽化福地就一直是一座下等福地。天下宗門,都愿意將中等福地提升為上等福地,砸再多神仙錢都孜孜不倦,唯獨將下等福地提升為中等福地,真就未必愿意,所以山上才有了一個“下等福地,有不如無”的說法。
落在大宗門手中,可以不計本錢,最終細水流長,得到一筆長遠收益,轉虧為盈??墒菤v史上不少家底不夠雄厚的小宗門,往往反受其害,最終大多選擇轉手賣給財大氣粗的山上宗門。
福地的品秩高低,除了福地山河的廣袤程度和人口的數量,天地間蘊藉之靈氣多寡,更是重中之重,不然任你福地幅員遼闊千萬里,人口多達大幾千萬,凡俗夫子不適宜登山修行,修道門檻太高,瓶頸又太大,以至于修道之人,皆是下五境,連那洞府境都是奢望,或者所謂“得道成仙”,便只是中五境第一層的洞府境,福地品秩當然就只能得個“下等”之評。
而這座羽化福地,山巔青龍宮的第三十六代道士,寶積觀的首任觀主,就屬于匯聚天地靈氣、福緣萬千的修道天才,在一座下等福地,不但修出了前無古人的龍門境,最終竟然還修出了一顆金丹,故而被天地大道青眼相加,準許他破開了天幕,遠游他鄉。
只可惜世事無常。
福地出身的修道之人,某些承載天地氣數的幸運兒,一人之仙緣起,天下之憂患始。
這座羽化福地,還算不幸中的萬幸,保住了福地,至今未被毀棄,浩然天下歷史上不少福地,因為有人“飛升”之后,一著不慎,泄露根腳,未能被某個大宗門收入囊中,牢牢護住,最終都是福地山河破碎人死絕的慘絕下場。也有許多下等福地,被修士涸澤而漁,徹底斷絕了本土修士的登山之路。
當然下等福地因為一人,在浩然天下應運而起,還是多數。
一位衣著華美的年輕女子,趁著家里長輩在此歇腳,她便帶著身邊丫鬟,與娘親借口賞景,來到那位獨自端碗飲酒的青衫書生身邊,她掀起帷帽一腳,俏臉微紅,輕聲道:“敢問公子是何方人氏?”
左右轉頭答道:“一個姑娘沒有聽過的地方?!?/p>
那女子微紅臉頰,紅若胭脂,笑道:“公子說了,我就會知道了?!?/p>
左右搖頭說道:“就算我說了,姑娘還是不知道?!?/p>
若是以往,左右要么置若罔聞,要么只答一問。
但是上次與先生重逢又別離后,左右覺得可能自己的脾氣,確實需要改一改。
比如將世間女子的搭訕,認認真真當做一場問劍?
所以左右今天就多說了一兩句。
那位姑娘不知為何,羞惱離去。姑娘身邊的少女,更是惱火萬分,這書生好木訥,白生了一副清俊皮囊。
很好,問劍結束。
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左右轉身走去,與那攤販還了手中空碗,那攤販還嘀咕埋怨了幾句,一碗酒喝上老半天,不是耽誤掙錢是什么,讀書人凈扯這些虛頭巴腦的,到底是燒香來了,還是坑騙有錢家的女子來了?
我心有怨氣,只是小聲說,你聽得見旁人聽不見,你這讀書人要是肚量不大,就是斯文掃地,真要打架,怕你不成?!
換成一般讀書人,也就只當耳旁風了,上山燒香,不惹是非。
可那書生卻停步道:“你再說一遍?!?/p>
攤販驀然一陣火大,只是再看了眼對方,個子好像不矮還挺高的青衫書生,便悻悻然偏轉視線,不敢與那脾氣真差的家伙對視,小聲道:“沒什么沒什么,客官聽岔了?!?/p>
左右繼續登山去往翠松宮,一位老元嬰的戰死異鄉,對浩然天下的洶洶大勢,好像只是杯水車薪,毫無益處,可是左右不這么覺得。
昔年文圣一脈四位嫡傳,見到類似小事,崔瀺會探究人心細微處,說不定借此觀道某人某事,消耗數月半載的光yīn。大個子是不痛不癢,更大的事情落在頭上,都一樣,要想惹我生氣,就得本事足夠,不然都是虛的。小齊可能會更多思量些一地風俗之類的,唯獨左右,偏要當面與人較勁,不掰扯清楚不罷休。左右年輕時候,為此吃過很多苦頭,害得先生很多次都要走出書齋,分心勞神,為學生解決麻煩收拾爛攤子,尤其是左右轉去練劍之后,更是如此。
拉著左右當面道歉時,每次老秀才見那死犟死犟不低頭的學生,氣不打一處來,老秀才往往跳下來就是一巴掌,不然還真按不下學生那腦袋,讓左右趕緊低頭,與人道歉得低頭!
只是次次不情不愿低頭認錯后,老秀才帶著左右一離開外人視線,就先與左右說一些更大的道理,以及真正的對錯到底在何處,道理所涉及,早已依次遠離左右與人的是非,最后肯定會讓低頭生悶氣的左右,腦袋抬高些,再高些!要讀書,多讀書,別光學劍,只會闖禍,將來真要讀懂了圣賢書,以后出劍捅破天,先生都要為你補天!但是在這之前,你要多讀書啊,要以天地大道、人間苦難作為劍鞘啊,不然先生如何能夠放心學生練劍不讀書……
左右登頂之后,見到了那座覆有碧綠琉璃瓦的翠松宮,只不過此地琉璃,并非仙家材質。只象征著人間帝王的青睞。
左右沒有去那香火裊裊的道宮,揀選人少處,比那半山腰更高憑欄遠眺。
只會連累先生憂心,不會為先生分憂。
在這件事情上,確實只有那個傻大個做得最好,不說自己這個闖禍如吃飯的,其實連小齊都不如他。
挨罵不還嘴,挨打不還手,常伴先生身邊,幾乎從不惹事。
左右仰頭望去,先是皺眉,然后眉頭舒展,忍住笑。
有人拳開天幕禁制,隨手就打散那處劍氣屏障,所以左右起先以為是某位飛升境大妖來到此地,難免憂慮福地安危。
等到左右看清那位不速之客的容貌,就心情大好。左右稍稍泄露出幾分精粹劍意,讓對方能夠一眼看到,同時以劍氣為其開道,幫忙遮蔽氣象,免得對方在羽化福地的行蹤太過矚目。
而對方察覺到左右的劍意所在,立即收斂了氣機,筆直一線,做客左右所在的山頭,可哪怕如此,一座山頭,因為那個魁梧漢子的雙腳觸底,依舊是微微震顫,松濤陣陣,一時間讓香客們誤以為是仙人顯靈,許多原本已經走出了翠松宮大門的香客,腳步匆匆又去請香了。
劉十六咧嘴笑道:“讓我好找?!?/p>
來此之前,劉十六跨洲遠游桐葉洲,先去了趟最北邊的那座桐葉宗,不摻和那邊的事情,只問了左右去向,然后一路南下,從一個名叫周肥、自稱落魄山供奉的劍修嘴里,得知了左右具體被關押在桐葉洲山水何處,拳開大門之前,果真看到了那兩頭周肥嘴中所謂能夠嚇死人的仙人境“大妖”,周肥還讓劉先生務必多加小心,劉十六對他印象不錯,桐葉洲一片柳葉斬仙人的姜尚真嘛,名氣很大了,如今連寶瓶洲都在聊這位玉圭宗新宗主的廝殺風格,真是一絕,大快人心。
順帶著整座真境宗的聲望,都在寶瓶洲水漲船高。
此人在劉十六心中的唯一印象不佳處,就是實在太能絮叨了,跟了劉十六一起御風數千里不說,一直在耳邊嘮叨不停,問些劉十六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比如他這輩子到底有無機會,能夠晉升為落魄山的首席供奉,還有自己幫著劉先生師弟撫養的那個孩子,如今在那書簡湖頑皮不頑皮……
所以劉十六與姜尚真分別后,一個不小心,就輕輕屈指一彈,打爆一頭仙人境妖族修士的身軀。
仙人下尸解,遺蛻如蟬蛻。
大道受損,小跌一境。
劉十六沒有對那遠遁逃離的妖族修士不依不饒,先忙正事。
左右默不作聲。
劉十六習以為常,主動說了些先生近況和寶瓶洲形勢走向。
然后左右聽完了,還是面無表情。
劉十六無奈道:“就這些了,再多我也不清楚?!?/p>
左右這才說道:“喊師兄?!?/p>
傻大個還是不開竅。
劉十六只得喊了一聲左師兄。
同門規矩最多,當屬師兄左右。
左右這才說道:“辛苦你了?!?/p>
劉十六試探性說道:“咱倆換一下?我在浩然天下,打殺幾個遠道而來的遠古神靈,還好說,其余的,不太適合?!?/p>
左右想了想,點頭道:“可以?!?/p>
與師弟君倩,無需半點客氣。
劉十六反而猶豫起來。
左右皺眉道:“君倩,有話直說?!?/p>
劉十六說道:“南下寶瓶洲的時候,我找了大師兄,他好像已經知道你的處境,所以我這次前來,可以讓你直接跨洲去往大驪陪都,當然,你要是不愿意,就繼續留在桐葉洲,只是在這邊,你至多是去往玉圭宗了,因為你先前護著的桐葉宗那邊,已經嚴重分裂,其中一派年輕人,都被
幾位祖師爺帶著修士關押起來,不過你放心,那些階下囚,暫時性命無憂?!?/p>
左右說道:“那我去玉圭宗?!?/p>
沒有任何多余的思量。
劉十六嘆了口氣,果不其然,所以只好說了大師兄早早想好、交代給自己的那番言語,“左師兄,你還沒去過落魄山吧,有人希望霽sè峰祖師堂外,每一張椅子上,都有人真真正正在那邊坐著,或者說有人真切坐過,然后最終所有人,一起補上一幅畫卷。我們先生,離去前,就居中落座了,我這次離開落魄山,也搬了條椅子在某個位置上……當然,你去不去,有沒有真正的左師兄落座門外,以后畫卷都還是可以補全,畢竟如今的落魄山,不差這點神仙術法?!?/p>
左右沉默片刻,點頭道:“那就先去趟落魄山,我再去老龍城,剛好看看魏晉劍術有無精進幾分。老大劍仙曾經對此人寄予厚望?!?/p>
在那之后,再走一趟桐葉宗,好教某些人知道一個什么叫劍修左右讓人為難至極。
劉十六嘴角剛有細微變化,就發現左右冷冷看來,劉十六立即壓下嘴角,先以一身氣息籠罩天地屏障,加上左右的那些劍氣,打造出第二座天地屏障,這才取出一幅繪有中岳、大瀆和大驪陪都的山河圖,丟在地上,只要左右踩上去,便可縮地山河,跨越兩洲。
其實大師兄先前與他笑著坦言,讓遠方之人自行跨洲,此舉不比尋常,他崔瀺也是首次開創山河,反正哪怕不成事,他左右是大劍仙,不怕出現意外。
只不過劉十六又不傻,豈會將這些與左師兄坦言。左師兄本就與那大師兄不對付,相互間真會出劍砍人的。
師弟告狀,師兄遭殃。師兄打架,師弟遭殃。是自家文圣一脈的老傳統了。
第一個師弟,是小齊,可憐第二個師弟,是他君倩。
尤其是有些無妄之災,先生會一身浩然正氣地安慰小師弟,“小齊啊,這次確實是你不對,你師兄左右還是破天荒占理的嘛,沒關系,真要氣不過,就打君倩好了,記得別打疼自己啊,耽誤了明兒讀書寫字就不美了。君倩啊,過來啊,膀大腰圓杵那兒當木頭人做啥?!?/p>
所幸這樣的次數不多,先生次次都會眨眼睛丟眼sè,而小齊也次次不會動手打人,反而很快就消了氣,反過來一板一眼教訓先生,不可以如此偏袒自己,應該偏袒道理。老秀才便恍然大悟,以拳擊掌,信誓旦旦說先生下次一定改。這樣的場景,拐角處,就經常會探出兩顆腦袋望風的,低些的,是師兄左右,高些的,就輕輕擱在左右腦袋上,是大師兄崔瀺。
所以劉十六難免會心中遺憾,好像那些美好,一去不復還了。
所以劉十六才會答應崔瀺,讓左右去一趟落魄山,好讓文圣一脈僅剩的三位嫡傳弟子,在他們的人心里邊,哪怕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依舊好像能夠重新多出些美好。
左右在挪步之前,正sè道:“君倩,不管緣由為何,我來此做客,到底有些天地異象,先前我以劍氣撐起天地,有那大小劫難正在潛藏壯大,遲早會落在此處?!?/p>
劉十六似乎沒聽明白。
左右沉聲道:“君倩師弟!”
最喜歡擺師兄架子的家伙,又開始了。
沒辦法,師兄就是師兄,師弟還是師弟。
劉十六嘆息一聲,說道:“知道了,我不但會護著這里的天地安穩,還會負責幫你補償福地幾分?!?/p>
左右將手中那根行山杖輕輕丟給劉十六,“君倩,送你了?!?/p>
劉十六展顏一笑,接住那根尋常行山杖。昔年想要從負責管錢的左師兄手里,拿到額外的東西,難如登天。師兄弟做不到,先生也做不到。
然后左右與師弟作揖告別。
劉十六則作揖與師兄還禮。
左右走向那幅畫卷,真身瞬間來此與yīn神歸攏為一。
劍仙與畫卷,同時一閃而逝。
劉十六在這座小小福地當中,因為少去了壓勝劍氣的大道負擔,就沒有師兄左右那么多的行走禁忌,只是劉十六對這人間,也無甚游歷興致,一邊打消師兄左右真身遷徙引發的天地異象,一邊御風遠游天幕,最終尋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孤山,在那邊待著,準備遵從師命,好歹收個嫡傳,資質天賦什么的,算一回事嗎?教他些圣賢道理、咬定幾句話,弟子最終又能身體力行,就足夠了。
所以劉十六在這孤山之巔,卻在留心一頭尚未完整幻化人形的下五境妖族,只見那個小妖族,兩腳站立,在洞府外邊的粗糙石桌上,有一碗不知哪來的餛飩,涼透更糊透,它用一雙爪子在學習使用一雙筷子,只是次次夾不起餛飩,筷子還要滑落在碗中,到最后小精怪便惱火萬分,將筷子摔在碗中,抬起爪子對著桌上碗筷,大罵不已,吃吃吃,吃你娘的吃,你自個兒吃你的餛飩去!
于是劉十六便盡量收斂起一身蒼茫遠古的大道氣息,落在那處洞府外,加上那山野精怪無論眼界、境界都太低,大概只會將他當做一個進山砍柴的樵夫人物。
劉十六坐在石凳上,拿起筷子,吃起了餛飩,他娘的真是難吃,是不是餿了?這半個拜師禮,是不是虧了?
那小精怪剛剛原路返回,走出洞府,一碗餛飩,費了好大勁才從山外村莊搬來上山,可不能給山中那些亂拉屎的扁毛畜生糟蹋了去,結果給它突然瞧見了那身材魁梧的樵夫,嚇了它一大跳,追-債討錢來了?小精怪怕是真怕,那漢子個子如此孔武有力,瞧著不像是會好好說話好好商量的人啊,自己那點胡亂學會的仙家術法,不頂事吧?小精怪心中憤懣不已,一碗餛飩,老子給錢了的,一串銅錢不說,還故意多丟了幾只山中野味在灶臺旁,要不是老子讀過洞中那幾本圣賢書,早就是一位讀書老爺了,不然給個屁錢,莫說是搶你一碗餛飩,連你家煮餛飩的大鍋都給搶了!
好家伙,得了錢,還有臉來我家里罵街不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小精怪在洞口徘徊不去,果然是沒讀過書的鄉野莽夫,不與你計較,吃了碗餿餛飩……想到這里,小精怪哀嘆一聲,壯起膽子,躲在洞府旁邊也不露頭,故意發出的聲響動靜,好嚇跑那個下筷如飛的餓死鬼,吃多了,它怕自家門口,真要多出個餓死鬼,多晦氣。
它可不會替人治病,書上又沒教它這些。道書上只有些拜日月煉人形的圖案,給它懵懵懂懂翻了去,學了些皮毛,勉強開了竅。
一個自封的旋風大王,又當不得真,只是它自個兒拿來樂呵樂呵的。
劉十六突然記起自己剛來福地沒多久,既不會講什么官話,也不會聽什么方言。
就有些尷尬,望向洞府那邊,劉十六放下筷子直撓頭。
那小精怪一看,差點嚇哭氣哭,好家伙,吃飽喝足漲氣力,還要打人不成?忍不住渾身打擺子,莫打莫打,我又不是人……
這些喜歡上山的樵夫獵戶,哪個不是兇悍之輩,今天只要這漢子不計較,咱就收拾家當立即搬家,搬家遠遠的還不成嗎?
劉十六想了個法子,就近抓個半吊子的修道之人過來,先學了言語,三方才好聊天。就當是好事成雙,一口氣收了兩個暫且不記名的弟子。至于最終自己能否收徒,對方能否拜師,是成為他的嫡傳,還是不知師尊名諱的不記名弟子,都看雙方的造化吧。劉十六還不至于濫收弟子。先生有一件事,提醒過他們這些學生多次,千萬別總覺得收徒,是一種施舍,將弟子收入門中,當學塾先生也好,當山上師父也罷,一個傳道人在自己心中,如果一直是在高處往低處丟學問、仙法,人心只會江河日下。
那小精怪見那大步下山去了,松了口氣,收拾一份膽怯心情,如收拾大好山河一般,大搖大擺走出洞府,威風威風,真是威風,旋風大王一瞪眼,就嚇走個魁梧大漢。搬個屁的家,回頭老子還要掛上一塊“旋風大王府邸”的金字匾額哩。這么豪氣干云想著,小精怪還是拿起了碗筷,飛快跑去洞中收拾好一個包裹,將那幾本書小心收起,最后它對著一個小墳頭,畢恭畢敬跪下磕頭,在心中念念有詞,說只能以后再來探望神仙老爺了,磕完了頭,小精怪這才溜之大吉。
劉十六其實并未真正遠去,施展了障眼法,其實就一直跟在小精怪身后。
遠古歲月,神靈直指人心本相的一些個神通手段,劉十六其實也學過些,只不過湊近了多看幾眼,總是無錯。結果這一看,就讓劉十六高興幾分。與自己一般,還挺開竅。
寶瓶洲中部,大驪陪都上空云海上,法相手托一座仿白玉京的崔瀺,這位大驪國師的真身,竟是在為眾多各國書院的年輕儒生,在傳道講學,在座士子,哪怕有那觀湖書院和山崖書院出身的儒士,卻無一個獲得君子賢人頭銜的。
一道青衫修長身影憑空出現云海邊緣,崔瀺目不斜視,依舊為年輕讀書人講解諸子百家的學問精妙處。
不少讀書人卻察覺到異象,尤其是一些個觀湖書院修行了浩然氣的儒生,神識更加敏銳,所以大多立即轉頭望向那人。
左右也不去看那繼續講學說理的崔瀺,望向轉頭看向自己的眾人,皺眉訓斥道:“進了七十二書院,就是讓你們當神仙?!”
左右隨后化作一道恢弘劍光,直奔一洲北岳地界,白玉京附近的云海,被劍氣分開,竟是久久未能并攏。
崔瀺只是繼續講學,既不與那位跨洲遠游的左劍仙言語半字,也不攔阻那些年輕人暫時分心,由著他們神采奕奕,竊竊私語,猜測那位劍仙的身份。
左右最終落在了落魄山上,陳暖樹幫忙開門,左右先在霽sè峰祖師堂上香,然后周米粒已經早早搬好了椅子在外邊,好像擺放在了一個很有講究的位置上,一點都錯不得。
左右在椅子上落座,劍仙左右,左右看去。
好像有先生居中而坐,有師弟君倩,師弟齊靜春,小師弟陳平安,大師兄……崔瀺。
都在左右的左右。
好像身后還會有落魄山眾多嫡傳學生、弟子。
文圣一脈,開枝散葉。
熱熱鬧鬧,不再孤單。
左右正衣襟,端坐椅上,雙拳緊握,輕放膝上,目視前方,面帶微笑。
左右起身后,就是劍仙左右。此后出劍,不再為難。
第一個
第二
來啦來啦
可以可以
第二個
總覺得左右快領飯盒了
沙發沙發
左右十四
這章還行吧
文圣核彈終于十四了?
我來了。。。
左右不左右,出劍不為難。
第六個
左右啊左右啊,左右能不能不是死啊
什么時候
左右要死了嗎?別呀總管
師兄師兄師兄?。?!
哎
寫的真好
怎么感覺左右要涼啊
我怎么趕腳
左右這是準備要去赴死???????????
左右也十四境?
落魄山大善
可能吧
左右終于放下心結
是不是之后只活一個陳平安啊 烽火 大哥 不要這樣啊 文圣弟子少啊
怎么看怎么感覺不妙啊
左右不為難
左右這個名字真不錯,總管起名真有天賦
不好的預感 是14境還是盒飯
最近更新很頻繁呀,真怕又突然斷更
總管,筆下留人可以嗎??!
左右能不能不死?。?!
我還想看他和于心在一起戀愛一次?。?!
我呢?我最近沒戲了?
逼急了左右,不用合道天地直接十四境。
左右啊左右啊,左右能不能不死啊 總管寫雪中的時候 這種鋪墊都是為了盒飯準備的吧 好擔心
從此左右不在為難
看清楚前面的內容,左右有什么危險,還有他老師照顧呢,前面篇幅有說。就是左右是否沖14境的那段
文圣護著呢,估計死不了
精彩!
沙發?
板凳
前三都是我
沒看文章先來看評論 沒死就好
老劍條啥時候現身啊…
左右這flag立的,別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