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出天外
一直坐在地上發呆的崔瀺斜瞥一眼小姑娘和畫軸,沒好氣道:“就算天塌下,這幅畫卷也不會有絲毫折損。知道什么叫天塌下來嗎?中土神洲曾經有個無名氏,一劍就將天河捅穿了,直接將一座黃河洞天的無窮水流引下來,遠遠看去,就像天幕破開一個大洞,水嘩嘩往下掉,
這才造就出了天下十景之二的‘黃河之水天上來’,以及位于彩云間的白帝城,白帝城的城主,那可了不得,是少數幾個膽敢以魔教道統自居的梟雄,風流得很,我曾經有幸與之手談,就在白帝城外的彩云河之中,被譽為彩云十局,輸多勝少,不過雖敗猶榮,畢竟那桿寫有‘奉饒天下棋先’的旗幟,已經在白帝城城頭樹立六百多年了,有資格跟城主對弈的棋手,屈指可數……”
小姑娘不愛聽這些有的沒的,氣惱道:“你說這么多顯擺什么呢,我說畫軸破了就是破了!如果我贏了,讓我用印章在你腦門上再蓋個章?敢不敢賭?!”
賭博?
崔瀺立即來了興致,頹喪神sè一掃而空,猛然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笑問道:“我贏了如何?”
李寶瓶大方道:“小師叔如果從畫卷里出來,還是要堅持殺你,那我回頭幫你收尸!你說吧,要葬在什么地方,咱們小鎮神仙墳那邊如何?我經常去,那里路比較熟,能省去我許多麻煩……”
崔瀺齜牙咧嘴,伸手道:“打住打住,如果贏了,你幫我說服陳平安,不但不可以殺我,還要收我做弟子?!?/p>
之前離開老井的瞬間,他被齊靜春的“靜心得意”印重重砸中額頭,徹底打散了這副皮囊的最后“一點浩然氣”,從五境修士真真正正跌落為凡夫俗子,果然如齊靜春當初在小鎮袁氏老宅所說,一旦不知悔改,自有手段讓他崔瀺吃苦頭。
但是東寶瓶洲大勢如此,大驪南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況且崔瀺自身所走的大道,沒有回頭路,容不得退縮半步,因此哪怕當時就確定齊靜春留有后手,崔瀺還是該如何做就如何做,至多就是行事說話更加小心一些。
但是不管如何,少年崔瀺也好,身在京城的國師崔瀺也罷,不管如何性情奸詐、嗜血成性、城府厚黑,愿賭服輸這點氣量,從來不缺。這一點,從拜師入門、求學生涯開始,到淪落到當一個小小寶瓶洲北方蠻夷的國師,崔瀺沒有丟掉過。
李寶瓶搖頭道:“哪怕我是必贏的,也不會答應你這種事情?!?/p>
崔瀺眨眨眼,“這種買賣都不做,以后怎么成為山崖書院的小夫子,女先生?”
李寶瓶一臉鄙夷地看著這個昔年的“師伯”?小姑娘說過了自己的話,像是打死了盤踞在心路上的攔路虎,她可是從來不管“收尸”的,一個蹦跳就過去了,嗖一下就跑到了不知名的遠方,去尋找下個對手。哪怕是先生齊靜春,曾經對此也很無奈。
小姑娘揚起手臂,晃了晃手里那方瑩白印章,“怕不怕?”
崔瀺呵呵笑道:“山野長大的小丫頭片子,我不跟你一般見識?!?/p>
李寶瓶緩緩收回手臂,朝印章篆文輕輕呵了一口氣,有了準備找地方蓋章的跡象。
崔瀺咽了咽唾沫,“李寶瓶,別這樣,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儒家門生,君子動嘴不動手。我們可是有同門之誼的。再說了,你就不怕小師叔看你這么驕橫,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賢淑雅靜,以后不喜歡你?”
李寶瓶開心笑道:“小師叔會不喜歡我?天底下小師叔最喜歡的人就是我了!”
崔瀺嘆了口氣,“可是總有一天,你的小師叔會有最喜歡的姑娘?!?/p>
小姑娘毫不猶豫道:“那就第二喜歡我唄,還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啊?!?/p>
崔瀺一臉看神仙鬼怪的表情,“這也行?”
小姑娘突然露出一模一樣的表情,望向崔瀺身后,崔瀺轉過頭去,以為是出了什么意外,當下他這副身軀可經不起半點折騰了,但是一瞬間崔瀺就心知不妙,身后空無一物,并無異樣。
一方印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拍在了他額頭,打得崔瀺當場后仰倒去。
倒地過程中,少年崔瀺悲憤欲絕,這是第三次了!
仰面躺在地面上,崔瀺怒道:“李寶瓶,你再敢拿印章偷襲我,打一次,你就要從第二喜歡掉到第三,以此類推,你自己掂量著辦!我崔瀺好歹當過儒家圣人,說話怎么都該剩下點分量,勿謂言之不預!”
這些當然是sè厲內荏的騙人話,儒家圣人確實有口含天憲的神通,可對于所傳承文脈文運的要求,以及自身浩然氣的溫養,極為苛刻。
如今崔瀺除了那個方寸寶物里頭儲藏的身外物,以及一副金枝玉葉的皮囊,其余就是兩手空空了,雪上加霜的是,方寸物就像是天地間最狹小的洞天,哪怕是神意與方寸物相通的主人,對于練氣士的境界是有要求的,崔瀺身上的那個,就需要本人是最低五境修為,至于其他人強行破開的話,則需要強十境,比如兵家劍修之流,至于十一境修士,打開就很容易了。
道理很簡單,方寸物是自己家,但是家門上了鎖,五境修為就是主人手里的那把鑰匙,一樣需要開鎖進門。
如果是盜匪蟊賊想要破門而入,不是做不到,但是難度很大。
當下的崔瀺體魄極為孱弱,神魂身軀都是如此,連尋常的文弱少年都不如,將來如果調理得當,才有可能恢復正常人的氣力。至于修行一事,就真要聽天由命了,得靠大機緣和大福運,但是崔瀺覺得以自己這一路的遭遇來看,能活著當上陳平安的徒弟,就已經很心滿意足。
十二境的儒家圣人,跌到十境修士,再跌到五境,最后跌到不能再跌的凡夫俗子。
崔瀺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
還敢威脅我?
這家伙不記打啊,連李槐都不如。
李寶瓶氣得飛奔過去,蹲下身后,對著少年崔瀺的腦袋,就是一頓迅猛蓋章。
雷厲風行,疾風驟雨。
讓人措手不及啊。
就連崔瀺這般心性堅韌的人物,在這一刻都覺得生無可戀。
畢竟對手只是一個小姑娘,而不是老秀才、齊靜春這些家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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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畫卷之中,掄起手臂一劍劈砍下去的少年,落地的時候就失去了意識,被恢復真身的高大女子抱在懷中,她小心扶著陳平安一起席地而坐,雙手輕輕摟住身形消瘦的少年,因為金絲結挽住的青絲垂在胸前,遮擋住了少年的臉龐,她便伸手甩到背后,低頭凝視著臉龐黝黑的陳平安。
她突然抬起頭,神sè有些訝異。
屬于一方圣人禁制地界的畫卷內,出現了一道極其高大的金sè身影,屹立于穗山之巔,像是在跟老秀才對話。便是見慣了天大地大的女子,也覺得這位不速之客,委實不容小覷。老秀才大概是不愿意對話泄露,隔絕了感應,她對此不以為意,重新低頭,看著酣睡的少年,微笑道:“若是以后成了練氣士,皮膚白回來,其實也是翩翩少年郎,算不得俊美,可一個‘端正靈秀’是跑不掉的?!?/p>
大岳山頂。
原本高達千丈法相的金sè神人,落在山頂后便縮為一丈高的魁梧男子,身披一副威嚴莊重的金sè甲胄,金甲表面篆刻有不計其數的符箓,有些早已失傳的古老符文,散發出質樸荒涼的氣息,不知道傳承了幾千幾萬年,有些雖歷經千年依舊嶄新如昨日,散發出神圣的光芒,一個個符箓鑲嵌于甲胄之中,字里行間,像是一條條金sè的河流,那些文字,則如同一座座金sè的山岳。
老秀才有些理虧,縮著脖子,故意左右張望。
男子面部覆甲,嗓音沉悶道:“自我擔任穗山正神以來,已經滿六千年整,這是第一次有人膽敢仗劍挑釁我穗山,秀才,你就沒有什么要解釋的?!”
老秀才一臉茫然,“說啥咧?”
對于老秀才的脾性,金甲男人知根知底,懶得多說什么,轉頭望向陳平安那邊,皺了皺眉頭,“她身上的氣息很有淵源,是何方神圣?就是她親自出手劈砍穗山?”
老秀才小聲道:“我勸你別惹她,這個老姑娘的脾氣不太好?!?/p>
金甲男人淡然道:“我脾氣就好?”
老秀才白眼道:“對對對,你們脾氣都不好,就我脾氣好行了吧。你們啊,一個個就喜歡跟講道理的人不講道理。氣死老子了!”
金甲神人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煙消云散。
老秀才嘆了口氣,“這件事情的經過,我就不說了,反正跟小齊有關系,你就高抬貴手一回?”
男人默不作聲。
老秀才笑哈哈道:“就當你默認了,唉,你這家伙啥都不錯,就是臉皮子薄了點,喜歡端架子,你說咱倆什么交情,當年咱們可是一起去偷窺那位山神娘娘的真容,沒想到她當時正在沐浴更衣,要不是我仗義,獨力承擔那位娘娘的滔天大怒,跟她講了三天三夜的圣賢道理,最終以理服人,好不容易才讓她既往不咎,要不然你這張老臉往哪里擱……”
男人悶悶道:“閉嘴!”
老秀才知道事情成了,不再得寸進尺,穗山山神的規矩,說是金科玉律都不過分,能夠讓這傻大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老秀才覺得自己還是很厲害的,人便有些飄,指向遠處,“對了,瞧見沒,那個少年是小齊幫我收的閉門弟子,你覺得如何?是不是很不錯,哈哈,我反正是喜歡的,性子像極了我當年,喜歡跟人講道理,實在講不通再動手,動手的風范,又像當年的小齊。嘖嘖,你身上有沒有酒?”
金甲男人的審視視線在少年身上一掃而過,“不是齊靜春瘋了,就是你瞎了?!?/p>
老秀才不生氣,樂呵呵道:“讀書人的事情,你們大老粗懂個屁?!?/p>
金甲男人應該算是這座浩然天下,地位最高、勢力最大的五岳大神,只不過實力越強,并不意味著能夠順心如意,因為他們這類戰力卓絕、地位超然的神靈,尤其是可以不受香火影響的情況下,在浩然天下遭受的規矩約束,往往就越大,老秀才曾經有一段時間,在神像被擺入文廟之前,就負責盯著穗山之內的五座大山岳,這既可以說是清水衙門里的冷板凳,有些時候也可以說是了不得的壯舉。
比如老秀才最著名的三次出手之一,就是以本命字將一整座中土大型五岳,鎮壓得大半陷入地下。
那位靠山極大的五岳正神當場金身粉碎,道祖二徒為此大為震怒,差點就要破開天幕,從天外天那邊硬闖浩然天下。
當時還不算太老的秀才,非但沒有躲回儒家學宮,反而單槍匹馬直奔天上,在兩處交界處,跟氣勢洶洶的道祖二徒當面對峙,讀書人伸長脖子,指著自己的脖子,來來來,往這里砍。
那一趟天上之行,讀書人混不吝得很。
這也能算好脾氣?
真要是好脾氣的先生,能教出齊靜春、姓左的、崔瀺這樣的弟子學生?一個有可能立教稱祖,一個離經叛道,一個欺師滅祖。
金甲神人突然問道:“為了一個必死無疑的齊靜春,違背誓言離開功德林,連大道根本都不要了,圖什么嗎?”
賢人違規,君子悖理,各有各的慘淡結局。在儒家道統內,自會有圣人夫子按照規矩教訓。
但是圣人違心,下場最凄慘。
老秀才為了一個必死無疑的齊靜春,也真是名副其實的拼去了一條老命。
幾乎無人能夠理解。
明知大局已定,再去做意氣之爭,毫無意義。
所以這尊金甲神人哪怕見慣了山河變sè,仍是覺得匪夷所思。
老秀才摸了摸腦袋,順了順頭發,微笑道:“我曾經有一問,讓齊靜春去答。既然齊靜春給出他的答案了,我這個當老師的,當然不能連弟子都不如?!?/p>
穗山大神冷笑道:“少跟我來這些云遮霧繞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句話不就是你說的嗎?既然弟子不必不如師,你這套說辭講不通?!?/p>
老秀才伸手點了點金甲神人,“你啊,死讀書。盡信書不如無書,曉得不?”
金甲神人氣笑道:“懶得跟你廢話,走了,自己保重吧?!?/p>
他猶豫了一下,“實在不行,就來穗山?!?/p>
老秀才擺手道:“穗山那地兒,拉個屎都像是在褻瀆圣賢,我才不去。再說了,如今我確實是失去了證道契機,沒了先前的能耐,可要說誰想對付我,嘿嘿,只管放馬過來??上D,如果我當年就有這份際遇,遇上那個牛鼻子老二的時候,非要抱住他的大腿砍我腦袋,不砍我還不讓他走了,哪里會事后嚇得兩腿打擺子?!?/p>
金甲神人搖搖頭,是真的沒了說話的興致,他可不愿意跟這個讀書人嘮叨陳年舊事,反正自打認識老秀才,感覺次次遇見這家伙都必然掃興,可次次掃興過后,又難免期待下一次相逢。
奇了怪哉。
老秀才突然喊道:“先別走先別走,有事相求。芝麻綠豆大小的事兒,你別怕?!?/p>
金甲神人二話不說,一道金光拔地而起,就要離開這處地界。
但是下一刻,他就現出原形,懸停在空中。
原來老秀才死皮賴臉地伸手拽住了他的腳踝,跟著他一起懸掛在空中。
他只得重新落地,看著站在一旁笑嘻嘻拍手的老秀才,惱火道:“有辱斯文!有屁快放!”
老秀才搓了搓手,“我這不是剛收了個閉門弟子嘛,給人家的第一印象,估計不太好,就想著彌補彌補,給了見面禮什么的,畢竟很快就要道別了,實在是沒機會教他讀書,我這心里愧疚啊?!?/p>
金甲神人嗤笑道:“幫你準備一樣見面禮?可以啊,這簡單,我穗山有那把失去劍靈的鎮嶽劍,要不要送給你弟子?夠不夠分量?”
老秀才一臉毫無誠意的羞赧神sè:“這怎么行,禮物太重了,我哪里好意思收……當然話說回來,好歹是你這個當長輩的一份心意,你要是一定強塞給我的話,我可以讓陳平安過個一百年再去取,說不定到時候就提得起來……”
金甲神人深呼吸一口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出手的前兆了。
老秀才立即一本正經道:“拔苗助長怎么行,你這個人真是的,有心就好了,就不曉得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我這個小弟子是要負笈仗劍游學的,你隨便給一塊無主的劍胚就行了,要求就一點,拿來就能用的那種,可別是什么十境修士才有資格碰的,咋樣?你這個當長輩的,意思意思?”
金甲神人譏笑道:“我要是不給,你是不是就不讓我走了?”
老秀才默默挪動腳步,靠近金甲神人,握住他的手臂,正氣凜然道:“怎么可能,我是那種人嗎?”
穗山大神無奈搖頭,“為了這些個弟子,你真是命也不要了,臉皮也不要了。行行行,我拿我拿!”
他手腕一抖,一顆拳頭大小、銀塊模樣的東西,懸浮在兩人身前。
老秀才臉sè凝重起來,沒有急于接手,問道:“你這趟前來,是不是有所圖謀?要不然這東西,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帶在身上?雖然不是什么夸張的寶貝,可對你而言,意義非凡,你要是不說清楚,我不會收下的?!?/p>
金甲神人雙臂環胸,望向南邊,“你以為我是怎么循著蛛絲馬跡追過來的?”
老秀才皺眉,“不是你道行高,又與穗山氣運相連,我這邊動靜稍微大了點,露出了破綻,才讓你有機可乘?”
金甲神人轉過頭,問道:“你真不知道,還是裝糊涂?”
老秀才疑惑道:“你這大老粗什么時候開始學會賣關子了?我這兒的假象穗山,雖說被人一劍劈開了,可對你那邊又不會有什么實質性影響?!?/p>
性情剛猛的金甲神人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他娘的!那一劍直接劈砍到老子的穗山去了!你現在跟我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雖然在外人看來那一劍出現的時候,已經是強弩之末,可是老子的穗山,護山大陣何等森嚴,全天下有幾人,能夠只憑一劍就闖入大陣之內?現在整個中土神洲都在議論紛紛,猜測是不是你所謂的牛鼻子老二那邊,在暗示什么,或是劍氣長城的幾個老不死來討要公道了?!?/p>
老秀才目瞪口呆,“這么猛?”
這句話,給金甲神人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滾蛋!”他氣得一臂橫掃,直接將老秀才的“身軀”給砸飛出去數百里,狠狠跌落在穗山后山的江水之中。
他冷哼一聲,一掌拍中那顆不起眼的銀塊,掠向老秀才落水的地方。
之后,一道粗如山峰的金光,轟然沖開山河畫卷的天幕,返回位于中土神洲的穗山。
穗山后山的江河里,老秀才一路優哉游哉狗刨回岸上,肩膀一抖,原本浸透的儒衫瞬間干燥清爽,他攤開手心,看著那塊銀錠,愁眉苦臉道:“燙手啊?!?/p>
機緣一事,先生給學生也好,師父給徒弟也罷,講究一個循序漸進,從來不是給的越大越好,而是剛好讓人拿得住、扛得起、吃得下為佳。
要不然那些個山上仙家的千年豪閥,積攢了那么多雄厚家底,代代相傳,開枝散葉,今天這個兒子剛剛成為練氣士,就丟給他一件鋒芒無匹的神兵利器,明天那個孫子根骨不錯,就送他一件動輒斷山屠城的法器,如此一來,早就要嗷嗷造反了,憑什么這座浩然天下,都要聽你們這些學宮書院維護的規矩?
再者因果糾纏最煩人。
很麻煩。
所以老秀才當時才會偷偷收走那根玉簪子。
事實上,阿良只是沒有看出它的真正門道,老秀才將其交給齊靜春,自然大有深意,為的就是應付最壞的結果,一旦齊靜春真的有一天八面樹敵了,好歹能有一個安身之地。
只可惜齊靜春到最后,都選擇不用它,除了不希望牽扯到功德林的恩師老秀才之外,恐怕亦是保護陳平安的后手之一了。
逼得老秀才必須親自跑一趟寶瓶洲,見一見他齊靜春幫先生收取的小師弟。
而那個時候他齊靜春已經死了,哪怕自己先生千里迢迢趕來,對這個閉門弟子不滿意,可看在他齊靜春的面子上,以老秀才的性子,多半是捏著鼻子都會認下的,以后若是陳平安當真有跨不過的坎,老秀才即便自囚于功德林,但是稍一兩句話出去,還是可以的。
但是齊靜春算錯了一點,就是沒有料到自家先生,這么快就離開了功德林。
正是為了他。
一如他為了陳平安。
恐怕這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和一脈相承。
老秀才一步跨出,就來到了山頂,感慨道:“小齊啊,護短這件事,你可比先生強太多了。嗯,陳平安這個閉門弟子,先生我很滿意。思來想去,我也是在功德林才想通一件事,我正是欠缺這么一個學生啊?!?/p>
老秀才驀然瞪大眼睛,“人呢?”
老秀才急得直跺腳,突然安靜下來,一臉壞笑道:“哎呀真是的,我這個弟子歲數還小,哦哦,好像已經十四五歲,不小了,外邊好些地方都已經結婚生子了……”
天空某處,女子微笑道:“兩次?!?/p>
老秀才裝模作樣地側過腦袋豎起耳朵,“啥,說啥?我聽不清楚啊,我這個人不但耳背,口齒還不清楚,說話總是讓人誤會……”
難怪曾經能教出崔瀺這么個大徒弟。
只是在聲音消失后,老人轉頭望向某塊巨石,上頭刻著“直達天庭”四個大字。
老人收回視線,望向山下,“我還是想要好好看著大好河山,一千年太短,一萬年不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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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陳平安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再次坐在了那座金黃sè拱橋的欄桿上,拱橋還是像上次那么長,看不到頭,看不到尾,四周全是云海濤濤,讓人茫然失措。
無法想象一旦失足跌落,會是怎樣的下場,會不會粉身碎骨?會不會一直下墜到無盡深淵?會不會因為距離地面的路途太過遙遠,如果能夠不餓死的話,原本十四歲的少年摔死的時候,會不會已經十五歲了?
陳平安其實一直會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只不過因為沒有讀過書,顯得十分土氣罷了。
白衣女子跟陳平安并肩而坐,柔聲道:“這里曾經是一處戰場,大戰落幕的時候,打得只剩下這座拱橋。你看那里,以前有一座東天門矗立在那邊的,挺大的,當時在那里負責守門的家伙,是個sè瞇瞇的漢子,身披一掛名為‘大霜’的銀sè寶甲,人倒是不壞,就是嘴賤了點。我的第一任主人,跟他的頂頭上司打了一架,贏了,當時后者有幾個幫手在遠處觀戰,可是打得所有人都不敢露面幫忙?!?/p>
陳平安順著她的手指,看到一處空蕩蕩的地方,偶爾有流光溢彩一閃而逝。
她輕聲道:“如今什么都沒啦?!?/p>
陳平安感有些神往,感慨道:“這樣啊?!?/p>
她輕輕晃動雙腳,雙手撐在欄桿上,笑道:“修道修行,辛苦修建長生橋,為的就是修得一個留住,不要變成光yīn長河里的一粒塵埃,所以人人都喜歡自稱逆流而上?!?/p>
陳平安嗯了一聲,這句話還是聽得懂的,好好活著嘛,誰不喜歡。
她轉頭笑問道:“走了這么遠的路,累不累?”
陳平安認真想了想,“累倒是不累,比起小時候進山采藥燒炭,其實還要輕松一些。就是遇到太過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情,總是睡不踏實?!?/p>
陳平安轉頭開心笑道:“不過剛才那一覺睡得就很踏實。以前在小鎮雖然窮,但是每天倒頭就能睡著,如今陪著寶瓶他們一起遠游,可不敢這樣,就害怕出現什么意外?!?/p>
她繼續問道:“就沒有怨言?”
陳平安想了想,學著身邊的神仙姐姐,雙手撐欄桿,晃動雙腳,望向遠方,輕聲道:“有啊,比如一個叫朱鹿的女孩子,怎么可以那么不善良。一個身穿嫁衣的女鬼,只因為覺得自己心愛的男人不愛她了,就害死了很多過路的書生,如果當時不是寶瓶他們在身邊,我早就使出一縷劍氣殺掉她了?!?/p>
“其它的事情,不好說是怨言吧,談不上,可還是會有些心煩,比如李槐讀書總是不用功,怎么勸也不聽,真不知道當初齊先生怎么能忍著不揍他。還有吃過了好吃的山珍海味,這些家伙就一個個不愛吃我煮的飯菜,我其實挺郁悶的,油鹽很貴啊,還有我去河邊釣魚,又不能挑時候,經常釣不著幾條,每次回去看到他們滿臉失望,我就會特別委屈,如果不是想著不耽誤你們的游學路程,給我一兩天時間去打下窩子,守著夜好好釣,多大的魚我都能釣起來?!?/p>
“最近的,就是林守一生氣那次,其實我很心虛的,雖說主要是為了他好好修行,可是我是有私心的,因為有人告訴我的長生橋斷了,這輩子可能都無法修行了,但是我不愿意就這么放棄,一來是答應過神仙姐姐你以后要成為飛來飛去的仙人,二來是我自己也很羨慕阿良他們,就像李槐說得那樣,踩著一把劍,嗖嗖嗖飛來飛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帥氣多威風,我當然想啊?!?/p>
高大女子安靜聽完少年的心事,打趣道:“呦,你也會替自己考慮事情啊?!?/p>
少年瞇起眼盡量望向遠方,笑道:“當然,我爹娘去世后,我一直就在為自己考慮,想為別人考慮都很難。其實是遇到你們之后,我才變成這樣的,跟人打架,買下山頭和店鋪,讀書識字啊,做小書箱啊,走樁練拳啊,花錢買書啊,挑選路線啊,磨刀喂馬啊,每天都忙得很,但是我可不后悔,我很開心!”
陳平安喃喃道:“就是有些想念他們,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p>
她同樣感慨了少年說過的那句話,“這樣啊?!?/p>
陳平安突然轉頭低聲道:“神仙姐姐,我現在有錢,很有錢!”
她啞然失笑。
只是記起少年的成長歲月,便很快釋然。
光是大年三十一定要張貼春聯,這么點大的事情,就能讓少年碎碎念叨這么多年,那么有了錢,當然是頂開心的事情。
少年突然眼神堅定道:“神仙姐姐,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努力做到的?!?/p>
她側過身,伸手放在少年的腦袋上,溫柔道:“能夠遇見你,我就已經很開心了?!?/p>
她似乎覺得意猶未盡,干脆彎腰俯身,用額頭抵住少年的額頭。
單純的少年只是有些天然害羞,想撓頭又不敢。
她笑著收起姿勢。
最終,劍靈和少年一個光腳,一個草鞋。就這么一起望著遠方,搖晃雙腿。
時光流逝,渾然不覺。
假若以今日作為光yīn長河的一處渡口,往上逆流而去兩萬年,若論劍靈殺力之大、殺氣之盛,唯她獨尊,高出天外!
老夫沙發
真玄乎
神仙姐姐才是正室
第2個我
嘖嘖嘖,以后小平安以后我來護著
平安要崛起啊
能娶來當大房不?
我居然是一樓!
一劍斷岳
第二個
躺劍?
樓下兒子
誰能比我高?
來個板凳
厲害了厲害了(? ??_??)?
短,總管太短了
玄幻不小說而是太牛皮了?感情陳平安已經實質上被奪舍了,所謂廝殺還是前輩們稱英豪?越看越無趣了啊!
不看就滾
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出門隔壁去看一口吞個星球的去!放屁都能當火箭,厲害的緊,趕緊去!
回不了少年咯~~
給個鐵劍,那木劍給寶瓶?
三身果報自凡根,
六界因緣無了痕。
善逝從來非本相,
枯榮生滅盡空門。
靠,又來晚了。
我天天看完小說就看你評論,你是中文系的?每天都寫詩,這么六?
他是霹靂系的
666啊,兄弟
所以我用的又咯……
這一掌,是擎海潮警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昂首千丘遠,嘯傲風間;堪尋敵手共論劍,高處不勝寒
白云天地為衾枕,興來倒臥醉花顏;一任風月不留痕,逍遙山水憶秋年
小平安準備飛了
還不算太晚
哈哈。
居然到你前面了。
太初之殺,戢武;混沌之戮,弭兵。
東天門?那頂頭上司是太乙天尊,可是四大天王里面用劍的只有南天王增長天王的青鋒寶劍呀。
是神仙姐姐的主人和頂頭上司打了一架
看得想哭,怎么回事?
男人就是要猛,我很喜歡這標題,搞出天外,壯懷激烈血氣奔涌啊~
墨道友還未到啊。
話九宸,
揮袖風云盡,
江山何沉,
隨逸興,
負手乾坤定,
蒼黃為輕
啪啪啪,
我要啪啪啪
你啪啪不
啪啪啪好
你不跟我啪啪啪
我很別人啪
可以的,小師弟
全劇終
大幕開啟
阿彌陀佛
MMp神仙姐姐必須正室
不要走
你們的評論比我說的四個字還遭天譴
終。!
兩次了,你說老娘年紀已經兩次了,再有一次,看我劈不劈了你!
還是你心細啊,原來說的是年齡。一時沒想起來
這個老姑娘脾氣不太好
我是要做小平安正室的人,你特么再說我老我砍死你
漂亮姐姐,神仙姐姐,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你搶的,因為平安哥哥愛的是我啊??
是不是都在等我?
我是劍靈
悲崔啊
我是誰??
我是誰??
你是荀子!
有我當年的風采,山神怎滴,不服就砍他!
姓左的是誰?阿良跟老秀才什么關系?
左丘明
寫到這里 后面難度很大 ztm期待后面是怎樣的天